荧光棒幽绿的光芒,像一团凝固的、没有温度的鬼火,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静静燃烧,将周围一小圈区域染上病态的青灰色,光线勉强触及墙壁,照出墙上那些干涸污渍的狰狞轮廓,随即就被厚重的黑暗吞噬。空气里浮动着亿万尘粒,在冷光中无声翻滚。
艾希利亚背靠最完整的那面墙,耳朵过滤着风声的呜咽、远处偶尔的异响,更捕捉着近在咫尺的、门板后、窗户外、天花板上的每一丝细微动静。
手指虚搭在消防斧冰凉的金属斧柄上,感受着那熟悉的重量与纹路,仿佛那是她肢体的延伸。呼吸被控制得极缓、极轻,胸膛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
她在积蓄体力,更在调动全部感官,为这个小小的庇护所编织一张无形的警戒网。每一次远处传来的、可能是金属片掉落的声音,都会让她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一下,但她没有睁眼,只是将听觉的“焦距”调整到更远、更精确。
陆仁坐在她斜对面,靠近那个用矮柜和破木料搭起的简易门障,背对着艾希利亚和艾薇,面朝着那扇破门板。幽绿的光从他背后照来,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门板和旁边的墙壁上,像一个沉默的守护神。撬棍横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他的手松松地搭在上面,看似放松,实则指关节微微突起,随时可以爆发出全力一击。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门板的破洞处——那里是最大的弱点。偶尔,他会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扫过被旧窗帘勉强封住的破窗户。他手腕上绕着的伞绳绊线,随着他极其轻微的呼吸,几乎纹丝不动。
艾薇蜷缩在艾希利亚身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她努力想闭上眼睛睡觉,艾希利亚的话清晰在耳,她知道休息的重要性。
但眼皮一合上,白天那种种画面就纷至沓来。她只好又把眼睛睁开,盯着天花板上荧光勉强照到的一小块污渍,试图数着上面细微的裂纹来分散注意力。怀里抱着的球棒传来木质的微凉触感,稍微给了她一点实感。身体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但神经却像绷紧的琴弦,每一次风声的转折、每一次远处模糊的响动,都让她心跳漏跳半拍。她只能尽量放缓呼吸,模仿着艾希利亚的样子,把脸埋进膝盖,却不敢真的放松。
时间在寂静与风声中缓慢爬行。荧光棒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点点。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小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较为清晰的、像是铁皮被风吹动又拍在墙上的“哐当”声。
三个人几乎同时有了反应。
艾希利亚的眼睛在黑暗中倏然睁开,瞳孔在幽绿光线下微微收缩,手已经握实了斧柄。
陆仁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手腕上的伞绳被轻轻扯动,他的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声音来源的大致方向(似乎是街道更远处),耳朵竖得更高。
艾薇则猛地一颤,差点惊呼出声,又死死咬住嘴唇忍住,下意识地往艾希利亚身边缩了缩,握紧了球棒。
几秒钟后,没有后续的、更接近的声响。只有风声依旧。
艾希利亚缓缓吐出一口一直屏住的气,重新闭上眼睛,但握斧的手没有松开。陆仁也稍稍放松了肩膀,但目光依旧锁定门口。艾薇的心脏还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她偷偷看了一眼艾希利亚平静的侧脸,又看了一眼陆仁稳如磐石的背影,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再次尝试闭上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空洞的“砰砰砰”声,从远方不知何处传来,也许是那些空置的店铺里,也许是从更远处的房屋里传来的——是枪声!
这一次,连陆仁都微微转过了头,和艾希利亚的目光在昏暗中对视了一瞬。两人眼中都升起了高度的警惕。艾薇也听到了,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向艾希利亚。
艾希利亚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示意安静。她慢慢调整了一下姿势,变成了半蹲,耳朵几乎贴在了墙壁上,仔细倾听。陆仁则轻轻调整了撬棍的角度,对准门口,另一只手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等待,只有偶然随着风传来的嘶吼和惨叫,昭示着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一会确认没有声音传来,艾希利亚才缓缓坐回原位,对陆仁和艾薇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暂时没有直接威胁。但房间里的空气明显更凝重了。
艾薇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睡不着了。她看着那截荧光棒,幽绿的光芒似乎越来越弱,而窗外的黑暗却越来越浓,像是有生命的墨汁,不断试图渗透进这个脆弱的避难所。风声仿佛变成了某种低语,在诉说着这座死寂城市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中,陆仁忽然动了动。他没有回头,只是用极低、几乎只是气流的音量说:“换。”
艾希利亚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缠着的、连接着门口障碍的绊线,又看了一眼他依旧挺直的背影和专注的姿态,知道他的意思是提前换班。她没说什么,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然后轻轻拍了拍身边紧绷的艾薇,用口型无声地说:“睡。”
艾薇咬着唇,看着陆仁慢慢活动了一下脖颈,然后以更沉稳的姿势坐好,接替了警戒的核心位置。而艾希利亚则向后靠了靠,真正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更加悠长缓慢,进入了更深的休息状态——但她虚握斧柄的手,依旧放在最顺手的位置。
艾薇看着这一幕,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稍微松了一点点。她终于也感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困意。她学着艾希利亚的样子,慢慢调整呼吸,将球棒轻轻放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臂弯。
荧光棒的光芒又弱了一分。黑暗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蔓延过来,将三人包裹。只有风声,不知疲倦地呜咽着,穿过破败的城市,也穿过这个二楼小房间里,三个幸存者艰难守护的、短暂而脆弱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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