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闲游录 第98章 一纸诉状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废弃宅院如同蛰伏的巨兽残骸，散发着腐朽与危险的气息。许轻舟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紧贴着断壁残垣，耳朵捕捉着方圆数十丈内的任何风吹草动。确认那三名杀手和巡夜的官兵都已远去，他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周廷的狠辣与果决，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已不是简单的刁难，而是不死不休的杀局。州府之内，对方占尽天时地利，硬抗只有死路一条。

必须离开，但不能就这么回去。抚剑镇的危机悬而未决，他需要破局之法。

白日茶楼里那些零碎的议论，如同散落的珍珠，在他脑海中串联起来——致仕老御史陈望，性情刚烈，因直言犯上而被排挤归乡，但其门生故旧仍在朝野，影响力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他与现任青州知府王明远素有旧怨……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他心中勾勒出来。借力打力，驱狼吞虎！

他需要一份足够分量的“礼物”，一份能引起陈望兴趣，并能将矛头指向周廷及其背后势力的“礼物”。

许轻舟不再犹豫，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打听到的陈府所在区域潜行而去。他避开主干道，专走那些连更夫都懒得踏足的背街小巷，身形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时隐时现。

陈府位于城西，并非显赫之地，只是一处清幽的旧宅，粉墙黛瓦，门前冷落，与州府的繁华格格不入，倒也符合一位失势老臣的身份。

许轻舟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在远处寻了一处可以俯瞰陈府门口的阁楼废墟，如同耐心的猎兽，静静蛰伏下来。他需要观察，确认陈府的日常，寻找一个最稳妥的解触时机。

天色渐亮，晨曦驱散黑暗。陈府那扇略显斑驳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一个老仆拿着扫帚，慢悠悠地清扫着门前的落叶。除此之外，并无多少访客，显得异常冷清。

许轻舟很有耐心，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他看到有郎中模样的人提着药箱进入府内，许久才出来；也看到有衣着朴素的文人前来拜访，神态恭敬。他默默记下这些细节。

午后，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停在陈府门口，车帘掀开，一名身着半旧儒袍、面容清癯、目光却炯炯有神的老者在仆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虽未穿官服，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度，绝非寻常老者。

正是致仕御史陈望！

许轻舟精神一振，机会来了！陈望外出归来，此刻应是回府休息，防卫相对松懈。

他不再迟疑，如同狸猫般滑下阁楼，绕到陈府后巷。后巷更加僻静，围墙也稍矮一些。他观察片刻，确认左右无人，深吸一口气，足尖在湿滑的墙壁上连点数下，身形轻飘飘地翻入了陈府后院。

后院是一座小巧的花园，假山池塘，曲径通幽，打理得颇为雅致。许轻舟落地无声，迅速隐在一丛翠竹之后，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很安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鸣。

他需要找到陈望的书房。通常而言，书房是主人处理私密事务之所。

他凭借着对宅院格局的直觉判断，避开可能有人经过的廊道，贴着墙根，向着宅院深处潜去。他的动作轻盈而迅捷，将褚老所授的潜行匿踪之术发挥到极致。

穿过一道月亮门，前方出现一排更为精致的房舍，其中一间窗户敞开，隐约可见里面林立的书架。

就是那里！

许轻舟心中一喜，正要靠近，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

一支小巧的弩箭，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射向他藏身的廊柱！若非他灵觉敏锐，提前半步侧身，这支箭便会钉入他的咽喉！

有埋伏！

许轻舟心头剧震，身体瞬间绷紧，后背砍刀已滑入手中！他没想到，这看似冷清的陈府，暗地里竟有如此警觉的护卫！

“何方宵小，胆敢擅闯私宅！”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

紧接着，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一左一右，封住了许轻舟的退路。这两人皆作普通家丁打扮，但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气息绵长，显然是内外兼修的好手！

陈望府上，果然藏龙卧虎！

许轻舟心念电转，知道此刻解释已是徒劳，唯有先脱身再说！他毫不迟疑，脚下发力，身形不退反进，直扑左侧那人！手中砍刀化作一道乌光，直劈对方面门，势大力沉！

那人显然没料到许轻舟如此悍勇，仓促间举臂格挡！

铛！

一声闷响，那人被震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许轻舟得势不饶人，刀势一转，横扫另一名扑来的护卫，逼其暂避锋芒！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眼角余光瞥见书房窗口，陈望那清瘦的身影已然出现，正目光沉静地看着院中的搏杀，脸上并无多少惊惶之色。

不能再拖了！

许轻舟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并非兵刃，而是那份誊抄的、关于抚剑镇赋税和地契的申诉状副本！他用尽力气，将那份卷成筒状的状纸，奋力掷向书房窗口！

“陈老大人！抚剑镇数千百姓冤情，尽在此中！周廷勾结乌衣帮余孽，侵吞民产，草菅人命，请老大人明鉴！”

他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后院炸响！

那两名护卫见状，脸色一变，攻势更急！

许轻舟掷出状纸，不再恋战，虚晃一刀，身形猛地向后暴退，同时左手在腰间一摸，几颗之前准备的、用于扰乱视线的石子激射而出，打向两名护卫的面门！

护卫下意识格挡闪避。

趁此间隙，许轻舟已然退到墙边，毫不犹豫地翻身而上！

“拦住他！”一名护卫厉喝。

但许轻舟去意已决，身形在墙头一闪，便消失在陈府之外。

两名护卫追到墙边，看着空荡荡的巷子，脸色铁青。其中一人捡起许轻舟掷入书房的状纸，快步送到陈望面前。

陈望接过那卷沾了些许尘土的状纸，并未立刻展开，而是望着许轻舟消失的墙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抚剑镇……周廷……”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状纸粗糙的边缘。

许久，他才缓缓展开状纸，就着窗口的光线，仔细看了起来。越是往下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越发凝重。

窗外，州府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但一场席卷官场的暗流，或许已因这闯入少年掷出的状纸，而悄然涌动。

许轻舟落在陈府后巷，不敢停留，发足狂奔，直到确认无人追赶，才拐入一条更加偏僻的死胡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

他不知道自己这冒险一搏能否奏效。陈望是否会相信一份来历不明的状纸？是否会为了“公道”去撼动周廷及其背后的势力？

一切都是未知。

但他已经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他抬头，望向抚剑镇的方向。现在，他必须立刻返回。州府已成是非之地，周廷绝不会放过他。而抚剑镇，更需要他回去稳定人心，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将砍刀重新藏好，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行路人，混入了渐渐熙攘起来的人流，向着城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在州府清晨的微光中，显得孤独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