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将坠龙涧外染成一片凄厉的赤红。厮杀声、咆哮声已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伤者的哀嚎和打扫战场的粗重喘息。赤蛟军与州府兵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勉强将那些从地底涌出的古尸兵和零星触手击退,重新在涧口外形成了对峙,只是双方营地之间,弥漫着比之前更加浓重的血腥味和敌意。
许轻舟与秦校尉押着那名被封禁的幽冥道教徒,并未返回任何一方营地,而是沿着一条隐秘的山径,悄然回到了抚剑镇守山卫驻扎的山脊营地。
赵莽等人早已望眼欲穿,见许轻舟平安归来,还带了个赤蛟军的军官和一个黑袍怪人,皆是又惊又喜,连忙将三人引入最隐蔽的帐篷。
“轻舟,这位是?”赵莽警惕地看着秦校尉。
“赤蛟军秦校尉,暂时的盟友。”许轻舟言简意赅,“这个,是幽冥道的妖人,在遗迹里抓的。”
听到“幽冥道”三字,赵莽等人眼中顿时爆发出仇恨的光芒,若不是许轻舟在场,恐怕立刻就要上前将其剁碎。
秦校尉对帐篷内简陋的环境和众人不善的目光恍若未觉,自顾自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目光却落在那名被扔在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幽冥道教徒身上。
许轻舟示意赵莽等人稍安勿躁,走到那教徒面前,蹲下身,解开了部分气血封禁,只留其说话的气力。
“现在,可以说了。”许轻舟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力,“你们幽冥道,在苍茫山经营多久了?目的究竟是什么?‘阴骨老人’在何处?还有,关于‘灵钥’,你们知道多少?”
那教徒喘息着,眼中怨毒与恐惧交织,依旧咬紧牙关。
秦校尉在一旁冷眼旁观,忽然开口道:“幽冥道教规森严,尤其是‘招魂使’一脉,神魂中往往被下了禁制,强行搜魂或严刑逼供,很可能触发禁制,魂飞魄散,什么也得不到。”
许轻舟眉头微皱。
秦校尉继续道:“不过,对付这种小角色,未必需要他开口。”他走到那教徒身边,伸手在其怀中摸索片刻,竟掏出了几样东西:一块刻着扭曲符文的黑色木牌,几个装着不明粉末或虫卵的小瓶,还有……一张绘制在某种兽皮上的、略显粗糙的地图。
地图上山川走向与苍茫山大致吻合,上面用特殊的暗红色标记,标注了几个点。其中一个点,赫然是坠龙涧。而另外几个点,则分布在苍茫山其他区域,其中一处,与许轻舟手中那白玉残片隐隐感应的某个方位,有几分重合!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地图边缘,用一种极其古老的、与白玉符文风格迥异却同样神秘的文字,写着一行小字,旁边还有一个抽象的、如同无数触手环绕一枚眼珠的诡异图案。
秦校尉看着那图案和文字,眉头第一次真正皱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
“这是什么?”许轻舟问道。
秦校尉将地图递给他,指着那图案和文字:“这图案,是幽冥道核心教义崇拜的‘幽都之眼’象征。这文字……是古冥文,意为‘血祭之门,魂归之所’。”
血祭之门?魂归之所?
许轻舟心头一凛,联想到幽冥道炼制尸傀、收集魂魄的行为,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难道他们是想……”
“恐怕不止是炼制尸傀那么简单。”秦校尉声音低沉,“‘幽都之眼’的传说,与沟通幽冥、接引亡魂、甚至……打开通往某个禁忌之地的通道有关。结合‘血祭’和这地图上的标记……幽冥道在苍茫山,可能是在进行一场规模浩大、谋划已久的邪恶仪式!坠龙涧遗迹,很可能就是仪式的核心,或者……一扇‘门’!”
这个推断,让帐篷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如果真是如此,那幽冥道的图谋,就远比想象中更加恐怖!他们不仅仅是为了遗迹中的宝物,更可能是想打开某种连通禁忌的通道,后果不堪设想!
“那‘灵钥’……”许轻舟看向秦校尉。
“灵钥,可能是关键。”秦校尉沉吟道,“上古禁制,往往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安全开启或关闭。幽冥道恐怕也在寻找灵钥,或者……他们已经掌握了部分,试图用其来操控或扭曲遗迹的力量,达成他们的目的。你手中的残片,恐怕早已被他们盯上了。”
难怪那青衫人提醒“钥匙未必只有一把”,也难怪幽冥道对抚剑镇如此“上心”!他们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更是为了灵钥!
许轻舟握紧了拳头。局势的复杂和危险,再次升级。抚剑镇不仅夹在官府和边军之间,更可能站在了一个试图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邪恶势力的对立面!
“必须阻止他们!”赵莽红着眼睛低吼道。
“如何阻止?”王庆丰忧心忡忡,“我们连他们在哪都不知道,更别说那个‘阴骨老人’了。”
许轻舟盯着地图上那几个标记点,尤其是与白玉感应重合的那一处,眼神锐利如刀。
“或许,我们可以主动出击。”他缓缓道,“既然幽冥道也在找灵钥,也在关注遗迹,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看向秦校尉:“秦校尉,赤蛟军对幽冥道的了解,应该比我们多。可否告知,这地图上其他几处标记,大致是什么地方?幽冥道可能的主力,会藏在何处?”
秦校尉看了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许管事想如何‘主动出击’?以抚剑镇目前的力量,主动寻找幽冥道主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是寻找主力,是……引蛇出洞。”许轻舟指向地图上与白玉感应重合的那个标记点,“这里,或许就有另一枚灵钥残片,或者与灵钥相关的线索。我们可以放出风声,说抚剑镇得到了确切消息,要前往此处探寻。幽冥道若对此感兴趣,必然会有所动作。届时,我们便可提前设伏,抓更大的‘舌头’,或者……破坏他们的某些布置。”
“风险很大。”秦校尉直言不讳,“你如何确定幽冥道会上钩?又如何保证,引来的不是你无法应付的强敌?”
“不确定,所以是赌。”许轻舟语气平静,“但我们现在被动防守,同样风险巨大。与其等他们准备好一切,发动雷霆一击,不如我们主动制造变数,打乱他们的节奏。至于强敌……”
他看向秦校尉,目光坦然:“所以才需要盟友。赤蛟军,应该也不希望看到幽冥道成功打开什么‘血祭之门’吧?那对青州,对边关,绝非幸事。”
秦校尉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在金铁般的面容上显得有些奇异:“许管事不仅胆大,心思也活络。也罢,既然暂时联手,此事赤蛟军可以参与。地图上这几处标记,我大致知道方位,其中两处,确有蹊跷,可能是幽冥道的据点或重要仪式地点。不过……”
他话锋一转:“赤蛟军可以暗中提供情报支援,甚至派小股精锐配合行动。但大军不能轻易调动,以免打草惊蛇,也避免与州府兵再生冲突。具体如何行动,需仔细谋划。”
“这是自然。”许轻舟点头。
一个更加危险、也更加大胆的计划,在两人之间初步达成共识。
接下来,许轻舟与秦校尉,连同赵莽、王庆丰,在这简陋的帐篷里,对着地图,开始了紧张的筹划。他们需要确定具体的引诱地点、散播消息的渠道、设伏的方案、接应的路线,以及万一失败后的退路。
而被扔在角落的幽冥道教徒,听着他们的谋划,眼中最后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片死灰。
夜色渐深,山风呼啸。
坠龙涧的混乱暂告段落,但一场围绕灵钥、遗迹和幽冥道巨大阴谋的更大风暴,正在这苍茫山深处,悄然酝酿。而抚剑镇,这个小小的山野小镇,已然身不由己地,卷入了风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