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闲游录 第2章 无影之人

宋瘸子的话音未落，一阵更猛烈的山风猛地从斜刺里一道狭窄的石缝中咆哮着冲出，卷起地上的碎石和枯枝败叶，劈头盖脸地砸来。许轻舟下意识地侧身，用背上的藤筐挡住大半风头，几颗尖锐的碎石擦着他裸露的小臂飞过，留下几道火辣辣的白痕。他眉头微蹙，不是因为疼痛，而是风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膻气，似乎比刚才浓了一丝。

“咳咳…呸！”宋瘸子被风灌了一嘴，咳得更凶了，佝偻的背剧烈起伏，好半天才喘匀了气，脸色在寒风中愈发显得蜡黄，“看见没？这风都带着煞气！这‘断头饭’，不是白叫的！”他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前方犬牙交错的乱石堆和几株被风扭曲得如同鬼爪的枯松，“早些年，老刘头和他儿子，就是在这片石砬子后面…没了踪影，连块骨头都没找回来。都说…是被山魈拖了去。”

许轻舟沉默地听着，目光却落在石砬子下方一片背风的凹地里。几株叶片呈现奇异暗紫色、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矮草，在灰败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扎眼。“蛇信草？”他心念微动。这草虽带微毒，处理得当却是一味难得的镇痛药材，比筐里那些苦地丁值钱得多。阿爷夜里咳得撕心裂肺时，或许能顶点用。

“宋伯，我去那边看看。”许轻舟指了指那片凹地，声音平静。

“哎！你小子找死啊？”宋瘸子一把没拉住，急得直跺那条瘸腿，“那地方邪性！石头缝里指不定藏着啥！快回来！”

许轻舟脚步未停，身形在嶙峋的乱石间几个灵巧的转折，便已靠近了那片凹地。越是靠近，那股腥膻气似乎又重了一分，混杂在冰冷的山风里，直往鼻子里钻。他蹲下身，并未立刻去采那几株蛇信草，指尖拂过冰冷粗糙的岩石表面，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石缝和草根的阴影。几缕灰黑色的毛发，夹杂着些许暗红色的、早已干涸板结的污渍，粘附在一块岩石的棱角上。

不是兽毛。许轻舟的指尖捻起一丝，触感粗硬。更像是…某种粗糙织物被暴力刮擦留下的痕迹。他心头微凛。

就在他注意力被毛发和污渍吸引的刹那，头顶上方，一块半嵌在陡峭石壁上的、风化的巨石阴影里，毫无征兆地动了！

那不是山魈，也不是野兽。一道瘦小、迅捷得如同壁虎的身影，紧贴着几乎垂直的崖壁，无声无息地滑落！动作诡异，违背常理，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一身脏污得几乎与山石同色的破烂短打，脸上蒙着一块辨不出原色的破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冰冷、浑浊，不似活人，倒像是深潭里泡久了的石头珠子，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他手中握着一截磨得尖锐、前端泛着幽蓝光泽的青铜短刺，直取许轻舟毫无防备的后心！快！狠！准！角度刁钻至极，显然是要一击毙命，连声音都不打算发出。

“小心！”远处目睹这一幕的宋瘸子，魂飞魄散，嘶哑的喉咙只来得及挤出半声变了调的惊呼，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绝望地闭上了眼。

许轻舟背对着袭击者，仿佛毫无所觉。然而，就在那淬毒的青铜刺尖即将触及他粗麻短褂的瞬间，他那只原本按在岩石上、离蛇信草只有寸许的右手，五指猛地张开，并未回头，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反手向后一拂！

动作看似随意，如同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但指尖划过的轨迹，却带起一股极其凝练、尖锐的破空尖啸！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金铁交击的锐鸣，在呼啸的山风中骤然炸响！

那截淬毒青铜短刺，竟被许轻舟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拂，硬生生荡开！持刺的瘦小身影如遭重锤，整个人被一股沛然巨力带得横飞出去，狠狠撞在三四丈外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噗——”一口暗红色的污血从破布蒙面下狂喷而出，溅在灰白的岩石上，触目惊心。那瘦小身影软软地瘫倒，手中的青铜短刺当啷一声掉在碎石间。那双冰冷的石珠子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依旧蹲在原地、甚至没完全转过身的许轻舟，里面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蒙上了一层死灰。

死寂。

只有山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刮着，发出呜呜的怪响。

许轻舟缓缓站起身，拍了拍短褂上沾染的尘土。他走到那瘫倒的袭击者身边，蹲下，伸手扯开那污秽的蒙面布。下面是一张异常年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嘴唇乌紫，眼角、鼻孔都残留着暗黑的血迹。更诡异的是，这年轻尸体的皮肤下，隐隐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青黑色纹路在缓缓蠕动，但很快就随着生命的消逝而彻底静止。

“蛊…控尸？”许轻舟低语，声音冷得像浮影山万年不化的冰。他目光扫过尸体破烂衣襟下露出的一个极其隐蔽的、烙印在锁骨位置的扭曲印记——像是一只被荆棘缠绕的独眼。

宋瘸子此时才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看到地上的尸体和那诡异的印记，吓得“嗷”一嗓子瘫坐在地，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指着尸体，舌头打结：“鬼…鬼影子！是…是山里的‘鬼影子’！他们…他们真的存在！完了…完了…沾上这东西…活不成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连许轻舟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拂都顾不上了。

许轻舟没理会宋瘸子的惊惧，他的目光越过尸体，投向那片凹地更深处，一片被巨大山岩遮挡的阴影。那里，腥膻气和另一种更阴冷、更令人作呕的**气息，正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他站起身，将筐里那几株蛇信草摘下，小心地放进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粗布，贴着心口的位置。然后，他迈开脚步，朝着那片深沉的阴影走去。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规律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山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许…许小哥！别…别过去！”宋瘸子惊恐地嘶喊，声音都变了调。

许轻舟的身影，很快没入了那片巨大的岩石阴影之后，消失不见。只留下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宋瘸子，和一具迅速冰凉、带着诡异印记的尸体。山风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断头饭”之地的残酷与隐秘。

岩石背后的阴影，深不见底，散发着浓重的不详。许轻舟的身影融入其中，像一滴水落入深潭，无声无息，却搅动了这浮影山下千百年沉淀的、污浊的暗流。他背后的藤筐随着步伐轻晃，里面那些不值钱的苦地丁和蛇蜕草，在阴冷的暗影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