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望长夜 第39章 黑暗奴隶

李旬念没有回应，但是喉咙动了两下，可因为完全没有发过一个像样的音节，所以他想要在短时间说出话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他的手指却很明显的抽动了两下，也算是回应……亦或者说是，单纯是对不死者几字的生理反应。

在说完那段话后，李天全的神情平静下来，随后淡淡地说：“万道宗为了避免证道者能够靠着不死的能力逃出地牢，他们在这地牢之中养了无数个被称为黑暗奴隶的凡人，以保证你们在复活之后仍在地牢之内。”

“为了培养这些奴隶，他们的母亲在分娩之后便会被我们毒哑，以确保这孩子在接下来的生长环境中保持完全无声，而这些孩子生下来后的唯一作用便是在黑暗的环境中承担无边的孤独与寂静，这一过程会有几十年，直到像你这样的证道者尝试逃出去。”

“寂静、绝望、孤独，这就是黑暗奴隶的一生，每当你复活在他们身上，就相当于是多在这绝望之牢待了十几年，所以，要想在这个地牢保持最后一丝理智，请放弃一切想要逃跑的念头，万道宗千古以来从未有一人能够逃跑，你不可能逃出去。”

李天全的语气冷淡，随后其动动手指，李旬念的身体便重新开始生长，不消片刻，他的四肢就变回原样，不过眼球并没有，但这无关紧要，在这如墨一般黑的地方，眼球只是装饰品。

“啊……斯……”他的口中发出晦涩难懂的字节，那似乎是一个死字。

他的神志仍游离在这个男孩绝望的记忆之中，每一分一秒都在他的脑海中循环播放。

这失去时间的日子里，这个男孩将他所经历的每时每刻都记得无比详细，或许在他的脑中，这些画面早已重复播放上千遍，这对一个完全没有自由概念的人来说或许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这样的酷刑如今却要落在了李旬念的身上。

痛！

好痛！

这是比筷子插入眼睛还要痛苦万分的刑罚，他感觉有无数肆虐的毒虫在撕咬着他的身体。

他发疯似的撕扯着自己的血肉，他能够很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血管内正有蚊虫在蠕动。

“痛！啊！我好想死啊！”

每一字节都像是学徒在念着古壁画上的符文，无比瘆人。血管被他撕裂，殷红的血如血柱般喷涌，可如果仔细看去，血管下哪有什么蚊虫，只有白森森的骨头。

“啊！痛！好痛啊！”

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大片大片血淋淋的头皮被他撕扯下来，血流了他满脸。

没有任何蚊虫，所有都是假的，可他还是痛，那些恐怖的虫子钻进了他的脑袋，在撕咬着他的脑神经。

“痛！啊！……”

他疯了，疯的厉害，黑暗中又忽然窜出了一个魔鬼扼住了他的喉咙，阴冷的指尖刺破了他脖颈的皮肤，让他无法呼吸。

李天全看着李旬念这自残的模样，眼神愈发的冰冷，他不清楚李旬念究竟有没有撑下来，这样癫狂的举动在任何一个完全陷入癫狂的不死者中都有出现过。

证道者，不死者中最为残酷的宿命，能够通过考验的人不足十分之一，也正因如此，他们也承担着万道宗最为重要的使命，在世界的历史之中找到不死者的秘密！

……

绝望之牢，第一年。

李旬念被锁链困住，他并没有尝试挣扎逃离，他的意志还未完全逃离，那个黑暗奴隶的绝望在折磨着他的思想。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宛如海里的美人鱼的婉转歌声在蛊惑着他，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天籁，可一旦被它所迷惑，美人鱼便会露出它尖锐的獠牙，将被魅惑者拖入无底深渊。

在这一年，李旬念完全一动不动，就连基本的进食都是靠着注射，他就一直张着大嘴，望着天花板。

“死，我想死……”

时常，他那发育成畸形的喉咙也会吐出一两个扭曲的字节，这是这一年唯一能够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

绝望之牢，第五年。

这五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不知在何时，他竟忽然有了能够自由进入重生之地的能力。

在重生之地，那些黑暗的记忆从他原本的神志中被抽离出来，这些记忆仍会随着时间海浪袭来，虽然没办法避免，但总不至于一股脑涌入李旬念的大脑，他可以慢慢承受这些黑暗。

而且他还能够随意的切换记忆的主导权，也就是说，他可以在一秒之内变为赵二，也可以在一秒之内变为李旬念，当然并不是说变为李旬念之后，其他的人记忆就会消失，那些记忆会被压在大脑的较深处，只能说是勉强降低其他记忆对主记忆行为的扰乱

也就是这五年，他再一次有了李旬念的记忆，这具身体第一次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开始思考这个世界。

复仇，向着这些随意残杀凡人的不死者复仇，向着这些草菅人命的不死者复仇，以及保护自己的妹妹不要承受这份痛苦！

这些是支撑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活下去的唯一念头，正是有着这些念头，才让他有了对抗黑暗的能力。

他开始细数在这监牢中的每一分一秒，细数到达复仇之日的那一天。

十秒、百秒、千秒，到后来的十小时，一天，一星期，一年……时间渐渐开始模糊，每一分一秒的流逝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他不清楚自己这个念头是在一天之内产生的，还是说在几年后产生，因为时间太模糊了，连最基本的光照变化也没有，有时候他会睡上两三天，可他却只以为睡了几分钟，有时他只睡了十分钟，可他却以为自己昏迷了一星期。

他不清楚这样的日子自己究竟还能撑多久，他的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单单是复仇已经完全不足以支撑他的神志继续清醒下去了，现在唯一能够让他记着自己是李旬念的只剩下自己妹妹李天乐了。

“我一定会出去，我要把你们这些肆意残杀凡人的畜生全部杀死，我要让你们感受这个世界最绝望的死法！我要让公平之剑斩断世间一切不公！”

……

绝望之牢，第十年。

这五年，死这个念头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每当饭菜送来时，他总想用那筷子再一次插入瞳孔，他想，黑暗奴隶的数量一定是有个度的，一个？十个？百个？只要自杀的足够快，他就一定可以逃出这个牢笼。

可是他害怕了，那个黑暗奴隶的绝望记忆还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之中，每当他想到那些记忆之时，他便感觉自己完全被黑暗所侵袭，那些黑暗中的魔鬼在撕咬着的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撑过几个黑暗奴隶的考验，他虽说想死，可他的内心在惧怕死亡，他害怕自己会被困在一具麻木的“尸体”中。

有时，他会对着墙角自言自语，那个黑暗的墙角从未站人，可在李旬念的眼中，那个墙角有时站着的是自己妹妹赵灵，有时是李天乐。

而当那墙角站着的是妈妈李清照时，他又忽然大笑，他会一直喊妈妈，和她诉说自己游历江湖的经历，和她诉说自己这一路上帮了多少凡人重新回到幸福的生活。

可每次说着说着，他又会哭出来，他会哭着问自己的妈妈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残酷的刽子手，那个在黑暗中的妈妈会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根本就没有杀过任何凡人，相反，她也以自己的修为帮助无数凡人脱离苦海。

然而每当这一刻，那个温柔慈祥的母亲就会在一瞬间变为一个呲牙咧嘴的恶魔，她的手中提着赵灵的脑袋，鲜血从赵灵被砍断的脖颈处流了出来。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疯了，因为在有时，他的神志又很清楚，他以为自己大睡了一觉，可回过神之时，眼角又带着干涸的泪痕，喉咙还带着咆哮过后的疼痛。

梦中，他也时常惊醒，有时是妹妹李天乐被关在地牢中的惨样，有时是一个名为时间的恶魔在追逐着他，而有时，却什么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惊醒。

他的神志越来越差，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事情，东西出现残影，脑袋有着天马行空的幻想。

他在幻想着未来，幻想着自己能够纠正这一生所犯下的所有的过错，幻想着那些自己从未选择却五彩斑斓的道路。

这些事情支撑着他，他不能死，他不能在这绝望的牢笼之中败下阵来。

“我一定能够出去！”

这句话悬挂他头顶的墙上，这是他在神志清醒之时，用牙齿咬破手指所写，歪歪扭扭的字符是唯一能够支撑他清醒的明灯。

……

绝望之牢，第二十年。

他疯了，彻头彻底的疯了，在这十年内，他所清醒的时间不足十分之一。

有一段时间，他仿佛被恶魔夺取了睡眠的能力，他不再睡觉，整个人变得异常亢奋，浑身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他会和墙角的人进行一整天的对话，在这无声的环境下，他耳边的声音从未停止，那些人总是在蛊惑李旬念，他们是李旬念心中的**与恶念，只要听从其中一人的话，那李旬念便会立马变成世界上最恐怖的杀人魔。

他压抑了太久，他的内心将此刻的处境怪罪于自己不愿意欺负凡人，如果愿意以凡人作为修炼材料，那么他一定会变得强大，一定能够脱离现在的处境。

有时，他也会用自己的血在墙上进行绘画，虽然他的双目失明，但他却总能对着那些以血所画的瘆人图案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在自残，他会折断自己的手指，这并不会让他感受到痛苦，相反，他体内的多巴胺在极速的分泌，这感觉就像是吸收了一些能够产生迷幻效果的圣物，他感觉自己在天地之间肆意的翱翔。

然而这还不够，他甚至还将整个手指扯断，随后放入嘴中咀嚼，血腥味让他有些受不了，所以他也会将手指吐出来，但满脸鲜血的模样还是足以让任何一个看到他的人遭到极致的冲击。

头顶那个用血所书写的字已经变得斑驳，李旬念在绘画也发现了那一行字，因为在之前所书写时，他便清楚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所以那行字不仅是用血所写，更是刻下去的，足有一厘米深。

可在完全癫狂的李旬念面前，这些完全就是徒劳，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写过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

自残、幻听、做噩梦，他在这几种酷刑中相互交替，他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也被黑暗所吞噬。

李旬念不再存在这个世界，赵二不再存在这个世界，往后，只剩下一个会啃食自己手指的疯子。

……

绝望之牢，第五十年。

黑暗，死寂，绝望，这个监牢已经很久没有发出过一点动静，安静的让人可怕。

黑暗之中，一个人始终看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动静，没有癫狂的自残，没有崩溃的歇斯底里，甚至就连最简单的一个字符也从未说过，三十年来如同一日，他始终盯着一个地方。

如果说这个家伙还称的上是人的话，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他就像是一个苦行僧一般。

李旬念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思想，他的大脑没有思考任何事情，这个转变很奇怪，现在的他哪怕是让中土世界的医者来了也不敢确认其是否活着。

活着的人最起码需要有着哪怕是吃饭这一最简单的思维，可他没有，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可如果说他死了，他又应该复活才对。

他的面前忽然坐下了一个人，是在第四十七年的时候，来的人还是那个叔叔李天全，他的模样完全没变，四十七年对他来说很快，他已经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四十七年。

“你的妹妹成年了，就在昨天。”他的语气比四十七年前平淡了很多，“你应该需要知道，你的妹妹和你一样也是一个热爱凡人的源者，不仅如此，她还和一个凡人结婚生子，是个女的，孩子很可爱，调皮的性子和你一样。”

他顿了顿，“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四十七年过去了，她的丈夫垂垂老矣，可她依旧年轻，村子里的凡人为了长生，她们听信了一个江湖骗子的话，用药将李天乐麻翻，随后将她分食了，他们认为这样就能成为源者，就能获得长生的能力，呵，可笑。”

他起身，拍了拍李旬念的肩，“我把他们全杀了，用最残忍的手段，我相信，这样或许你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