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四人狼狈不堪地逃回陈家,其惨状与那语无伦次、充满恐惧的叙述,如同在看似平静的古武界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消息虽被陈浩极力压制,仅限于少数核心高层知晓,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撼,却无法轻易抹去。
“挥手间……山摇水动?”
“大师兄的破山拳,被他……随手一按就……”
“他们说……说我们对力量一无所知……”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陈家几位真正掌权的老人心中,勾勒出了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那已非“武林高手”所能形容,更像是志怪小说中走出的陆地神仙!陈玄风闭关前的推崇,此刻看来,非但不是夸大,反而可能仍是有所保留!
陈浩之父,陈玄风的长子陈景林,如今陈家的实际主事人,面色凝重地召集了族老会议。他年约六旬,气息沉凝,虽不及其父陈玄风,却也已是内家拳大成的高手。
“乾儿他们鲁莽行事,自取其辱,怪不得他人。”陈景林沉声道,“但此事,也证实了那别墅中人的确拥有匪夷所思之力。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一位须发皆白、辈分极高的族老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景林,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是就此揭过,严令子弟不得靠近,还是……需再做试探?”
这位族老名为陈震岳,乃是陈玄风的堂兄,年轻时脾气比陈玄风更为火爆刚烈,号称“雷火手”,一双铁掌打遍大江南北未逢敌手。如今年纪大了,火气稍敛,但骨子里的骄傲与对武道的执着,却从未消退。他对陈玄风闭关前那推崇备至的态度本就存有几分疑虑,如今听闻赵乾等人的遭遇,震惊之余,那沉寂多年的争胜之心,竟又被勾了起来。
他并非不信世外有高人,但他坚信,武之一道,达者为先,岂能未战先怯?即便对方真是神仙人物,他陈震岳也要以凡人之躯,去称量一下仙凡之间的差距!这并非不自量力,而是一种植根于毕生信念的、对自身武道的最后求证!
陈景林深知这位堂伯的性子,苦笑道:“震岳伯,对方深浅难测,乾儿他们连一招都接不下,可见其实力远超我等想象。贸然再去,恐非智者所为。”
陈震岳浑浊却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景林,你怕了?我陈家男儿,可以战败,不可惧战!更何况,对方既然留了乾儿他们性命,说明并非嗜杀之人。老夫此去,不为争胜,只为求证!以我残躯,窥一眼那武道之上的风景,纵死无憾!”
他话语铿锵,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之意。在场众人无不为之动容。他们明白,陈震岳此举,已非简单的意气之争,而是关乎一位老派武者对自身道路的终极叩问。
陈景林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既然震岳伯心意已决,侄儿不敢阻拦。只是……万请以自身安危为重,若事不可为,即刻退回。”
陈震岳傲然一笑:“放心,老夫自有分寸。”
数日后,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别墅区外围。车门打开,陈震岳独自一人走了下来。他依旧穿着传统的灰色褂子,手持一根古朴的藤杖,身形虽略显佝偻,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沉稳如山。细雨沾湿了他的银发和衣衫,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如电,径直望向那座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别墅。
他没有像赵乾那样敲门,而是在别墅院外约十米处站定,深吸一口气,体内沉寂多年的内息如同沉眠的火山开始苏醒,缓缓流转。他没有刻意散发气势,但那股历经数十年血火锤炼、凝聚到极致的“意”,却如同无形的波纹,朝着别墅弥漫而去。
这不是挑衅,而是一种宣告,一种属于武者的、最正式的“请教”姿态。
几乎在他站定、气息勃发的瞬间——
阳台上的老子,睁开了双眼,目光平淡地扫向窗外。
客厅里正与代码搏斗的通天教主,眉头微皱,冷哼一声:“又来一只蝼蚁?没完没了!”
后院正试图让一株兰花在雨中跳舞的共工,停下了动作,咧嘴一笑:“嘿!这个好像比上次那几个结实点!”
女娲娘娘和句芒也同时心生感应,望向院外。
林凡正在厨房研究新菜谱,猛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他冲到窗边,看到了雨幕中那个持杖而立的苍老身影,以及对方身上那股虽然内敛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磅礴的气息。
“又……又来了!”林凡头皮发麻,这次来的,感觉比上次那个赵乾可怕多了!“各位前辈,这……”
老子平和的声音在他心间响起:“无妨,静观其变。”
院外,陈震岳感受到别墅内几道若有若无、却深如渊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凛然,却更激起了他的斗志。他抱拳拱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雨幕,传入别墅每一个角落:
“末学后进,陈家陈震岳,痴活八十有三,浸淫武道一甲子有余。闻听此地有前辈高人,道法通玄,心向往之。今日冒雨前来,不敢言战,只求以毕生微末之技,请前辈指点一招半式,以证吾道!望前辈不吝赐教!”
他的话语不卑不亢,带着老派武者的风骨与执着。
共工第一个按捺不住,摩拳擦掌:“这个老头有点意思!某去会会他!”说着就要往外冲。
“且慢。”老子出声阻止。
共工不满:“大哥!人家都上门请教了,某去活动活动筋骨怎么了?”
老子目光依旧落在陈震岳身上,缓缓道:“其意至诚,其气将竭,非为杀伐,而为问道。汝出手,轻重难控,非善缘。”
共工撇撇嘴,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通天教主冷眼旁观,毫无兴趣。
女娲娘娘柔声道:“此老气血虽旺,然内里生机已近黄昏,如风中残烛。其所谓‘证道’,不过是燃烧最后余晖,欲见真道之光。其情可悯。”
句芒亦点头:“其‘意’纯粹,引动周遭草木之气随之共鸣,确是一位将自身与武道融为一体的真正宗师。”
老子微微颔首,对林凡道:“林凡,你去。”
“我?!”林凡指着自己鼻子,差点跳起来,“老子前辈,您别开玩笑了!我连赵乾都打不过,这位老爷子一看就是宗师级别,我去不是送菜吗?”
老子淡然道:“非让你与之搏杀。出去,告诉他,欲见真道,需先明己道之限。让他对你,出一招。”
林凡腿肚子都在发抖:“对……对我出一招?前辈,我会死的!”
“有吾在,无妨。”老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凡看着老子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又看了看窗外雨中那道执着的身影,一咬牙,硬着头皮走了出去。他知道,老子前辈此举,必有深意。
看到走出来的是林凡这个“普通人”,陈震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依旧保持着礼节:“小友,老夫欲请教的是此间前辈……”
林凡深吸一口气,按照老子的吩咐,大声道:“陈老先生,前辈让我转告您:欲见真道,需先明己道之限。前辈说,您……可以对我出一招。”
“什么?”陈震岳一愣,随即脸上涌起一抹愠怒,“岂有此理!老夫诚心求教,岂能对一介凡人出手?此非辱我乎?”他感觉受到了轻视。
林凡心里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道:“这是前辈的吩咐,我只是传话。”
陈震岳盯着林凡,又看向别墅深处,心中念头急转。他明白了,这是那幕后高人对他的第一重考验?或者,是想通过这个凡人,来展示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手段?
也罢!既然对方如此安排,必有道理!
陈震岳眼神一凝,周身那股沉凝如山的气息陡然一变,变得锐利无匹!他并未动用藤杖,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微屈,仿佛虚握着什么。
“小友,得罪了!老夫只出一式‘雷火印’,用三成功力,你小心了!”
话音未落,他虚握的右手仿佛引动了周遭的雨丝与气流,一股灼热、爆裂、却又带着一丝雷霆般刚正意念的气息瞬间凝聚!周围的雨幕似乎都被这股气息排开,形成一个无形的力场!
下一刻,他隔空对着林凡,轻轻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林凡却感觉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焚毁一切、震碎灵魂的恐怖力量,如同瞬移般,已然临身!他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雷霆炸裂、地火喷涌的末日景象!死亡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那足以将林凡轰杀成渣的“雷火印”之力,在触及林凡身体表面不足一寸之地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包容一切的墙壁。
不,不是墙壁。
那感觉,如同怒涛拍击在了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海洋之上。
如同流星坠入了浩瀚无垠、吞噬一切的星空之中。
如同一点星火,试图点燃整个洪荒天地!
那股爆裂的“雷火印”之力,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是被抵挡,不是被化解,而是被一种更高层次、更本源的“存在”,以一种绝对的方式,“包容”了,或者说,“同化”了。
陈震岳那凝聚了毕生功力与武道意志的一击,在那无形的存在面前,渺小得连一丝尘埃都算不上!
雨,依旧在下。
林凡呆呆地站在原地,毫发无伤,甚至没感觉到任何冲击。刚才那死亡的恐惧,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而院外的陈震岳,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他并非被反震所伤,而是他那凝聚了毕生信念、视为自身武道巅峰的“雷火印”,在触及那无形存在的瞬间,其内部蕴含的“意”、其运行的“理”,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方式,从最根本的层面……否定了!瓦解了!
他感觉自己苦修一甲子的武道,在那无形的存在面前,如同沙堡般不堪一击,其构建的基石,被轻易地碾成了齑粉!
这种信念的崩塌,远比**的伤害更为致命!
他抬起头,望向别墅的眼神,充满了无边的震骇、茫然,以及一丝……明悟后的绝望。
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赵乾等人为何会那般恐惧。
他明白了陈玄风为何会如此推崇。
他明白了那句“你们对力量一无所知”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傲慢,那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凡人的武,再强,也只是“术”,是“技”,是局限于自身认知框架内的力量运用。
而别墅中的存在,他们所触及的,是“道”,是“理”,是构成这个世界、乃至诸天万界运行的根本规则!
以术撼道,螳臂当车!
他毕生追求的武道巅峰,在对方眼中,或许真的只是山脚下的一块顽石,连仰望山巅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陈震岳状若癫狂,又哭又笑,在雨中踉跄着,最终对着别墅的方向,深深一躬到地,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释然:
“晚辈……陈震岳……谢前辈……指点迷津!”
“今日方知……井底之蛙,不知天河之浩渺!”
“吾道……尽矣!”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入雨中,那原本挺直的脊梁,仿佛在这一刻,真正地佝偻了下去,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
林凡看着老者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后怕,也有一丝莫名的同情。
别墅内,通天教主不屑道:“自寻烦恼。”
共工挠头:“这就完了?某还没看明白呢。”
女娲娘娘轻叹:“朝闻道,夕死可矣。此老……也算得偿所愿。”
句芒默然,感受着那老者身上迅速衰败的生机。
老子收回目光,淡淡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其今日方‘明’,虽‘道’尽,然‘神’未亡,或可于残年中,得享真静,亦是‘寿’。”
林凡似懂非懂,但他知道,经此一事,古武世家这边,恐怕再无人敢来“挑战”了。
然而,一种无形的“名”,却已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渗透出去,吸引着更多、或许更麻烦的目光。
(第7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