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复仇的硝烟尚未在狩猎队成员心中完全散去,那场月夜鏖战的疲惫还刻在骨子里,但山林不会给人太多喘息之机。为了尽快恢复状态,补充消耗,同时也为了转移沉浸在悲痛中的思绪,张学峰决定再次带队进山,进行一场以采集和观察为主、低强度的适应性训练。
这一次,他们选择了屯子东南方向一条植被相对稀疏、日照充足的山谷。这里盛产几种常见的草药,也偶尔会有狍子、野兔等小型动物出没,危险性相对较低。
队伍的气氛依旧有些沉闷,但比起前几日,多了几分经历过生死搏杀后的沉淀。陈石头手臂上缠着绷带,是昨晚被狼爪挠伤的,但他一声不吭,紧紧跟在队伍后面。李卫东和周建军也沉默了许多,眼神里却多了以前没有的坚毅。
“今天不跑远,就在这山谷里活动。”张学峰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略显疲惫的队员们,“主要任务是采药,卫东,你认识草药多,你负责带建军和石头,就在这附近向阳坡找找,看看有没有柴胡、防风。注意安全,别分散太开。”
“是,队长。”李卫东点头,带着周建军和陈石头向旁边的山坡走去。
“富贵,你跟我去前面那片桦树林看看,我记得那边好像有片五味子。”张学峰对孙福贵说道。他需要一点时间和孙福贵单独聊聊,关于下一步对付苟海林的计划,也需要了解一下孙福贵在县城那边的关系网有没有新的消息。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山谷深处的桦树林走去。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鸟鸣声清脆,与昨晚那血腥厮杀的场面恍如隔世。
“富贵,县城那边……有信儿了吗?”张学峰压低声音问道。
孙福贵摇了摇头,脸色凝重:“俺托人打听了,县里是收到了举报信,也听说成立了调查组,但……好像没啥动静。苟海林那王八蛋在县里肯定也有关系,估计在想办法捂盖子。”
张学峰眼神一冷:“捂盖子?他捂得住吗?铁柱和大刚的血不能白流!他指使人持枪杀人,证据确凿!马向东那边怎么说?”
“马书记倒是挺上心,据说也在积极向县里反映,但……官场上的事,弯弯绕绕多,就怕……”孙福贵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张学峰沉默了片刻,拳头微微攥紧。他知道,想要彻底扳倒一个盘踞多年的地头蛇,光靠匹夫之勇和一份举报信远远不够。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或者……一个能让苟海林无法翻身的契机。
“继续留意着,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我。”张学峰沉声道,“另外,你再想办法,查查苟海林和牛爱花之间,除了那些破事,还有没有经济上的往来,比如他有没有给牛家钱,或者通过牛家转移什么财物。”
孙福贵眼睛一亮:“队长,你是想……”
“打蛇打七寸。”张学峰语气冰冷,“光凭生活作风和那个混混的口供,他可能还能狡辩。如果查出他贪污受贿,利用职权牟利,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明白了!俺这就再去托人打听!”孙福贵重重点头。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走进了那片白桦林。林子里很安静,只有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与此同时,在山坡上采药的李卫东三人,进展倒也顺利。李卫东确实认识不少草药,很快就找到了几丛长势不错的柴胡,周建军和陈石头跟在他身后,小心地采挖着。
“东哥,你这本事跟谁学的?懂得真多。”陈石头一边笨拙地挖着药,一边好奇地问。
李卫东憨厚地笑了笑:“俺爹以前身体不好,俺娘就常带俺进山挖药,慢慢就认识了一些。”
周建军则更细心些,他注意到旁边一丛灌木下有动物卧过的痕迹,还有几撮灰褐色的、带着黑色斑点的硬毛。“东哥,你看这是啥玩意儿留下的?”
李卫东凑过去看了看,又用手捻了捻那些毛,眉头微皱:“这毛……挺硬,像是猫科动物的。看这卧痕的大小,个头不小啊……不会是豹子吧?”
一听可能是豹子,陈石头和周建军都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身边的武器。
“别自己吓自己。”李卫东虽然心里也有些打鼓,但还是安慰道,“豹子一般不住这种开阔的山坡,可能只是路过。咱们人多,小心点就是了。”
话虽如此,三人都提高了警惕,采药的动作也加快了许多。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头顶上方,一棵枝桠茂密的老柞树上,一双如同琥珀般冰冷、瞳孔缩成一条细线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下方这三个打扰它清净的两脚兽。
那是一只成年的猞猁。它体型似猫而远大于猫,四肢粗壮,耳尖矗立着黑色的耸毛,浑身覆盖着灰褐色带暗斑的皮毛,与树皮的颜色完美融合,如同一个幽灵。它静静地伏在粗壮的横枝上,肌肉紧绷,仿佛一块岩石,只有那条短粗的尾巴尖,在极其轻微地晃动。
它已经观察了下面这三个两脚兽很久。它在评估,在等待。作为顶级的伏击猎手,它拥有无与伦比的耐心。
下方的李卫东似乎挖到了一株品相极好的柴胡,根部粗壮,他心中一喜,不由得稍微放松了警惕,俯下身,想更仔细地将它完整挖出。
就在他弯腰低头的这一瞬间——
树上那道灰褐色的影子,动了!
没有一丝声响,甚至没有带动多少风声!它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从四五米高的树杈上直扑而下!目标,正是弯腰露出的、毫无防备的后颈!
快!太快了!快到超出了人类的反应极限!
“卫东小心!”站在侧后方的周建军眼角余光瞥见了那道如同闪电般袭来的灰影,魂飞魄散,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警告!
李卫东听到喊声,下意识地想要直起身回头,但已经晚了!
那道灰影已经扑到了他的背后!锋利的、如同匕首般的爪子,狠狠抓向他的后颈和肩膀!张开的嘴里,尖长的犬齿瞄准了他的颈椎!
这一下若是抓实了,李卫东瞬间就会毙命!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李卫东另一侧的陈石头,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也是极其鲁莽的反应!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举起沉重的猎枪,眼见李卫东遇险,他狂吼一声,竟然不闪不避,合身就朝着那道扑下的灰影撞了过去!
“砰!”
陈石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猞猁的侧腹部!他这全力一撞,力量不小,直接将半空中的猞猁撞得偏离了原来的轨迹,爪子擦着李卫东的肩膀划过,撕拉一声,将李卫东的棉布外套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带出几道血痕!
“嗷呜!”猞猁发出一声如同婴儿啼哭般、却又充满野性和愤怒的尖叫,它在空中灵活地一扭腰,利爪顺势就挠向了撞来的陈石头!
陈石头根本躲不开,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猞猁的爪子已经在他胸前留下了几道深可见骨的血槽!他痛呼一声,被猞猁落地时的冲击力带得向后踉跄跌倒。
“石头!”周建军目眦欲裂,此时他终于举起了手中的撅把子猎枪,但猞猁落地后毫不停留,身形一闪就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砰!”周建军仓促间开了一枪,子弹打在猞猁消失的灌木丛边缘,打得枝叶乱飞,却显然没有命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猞猁发动袭击,到陈石头舍身撞击,再到猞猁伤人后遁入灌木丛,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李卫东惊魂未定,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肩膀,看着倒在地上的陈石头胸前那恐怖的伤口,鲜血正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
“石头!石头你怎么样?”李卫东和周建军扑到陈石头身边,声音都变了调。
陈石头脸色惨白,疼得额头冷汗直冒,嘴唇哆嗦着,却还强撑着骂道:“妈……妈的……这畜生……真他娘快……”
听到枪声和呼喊的张学峰与孙福贵,以最快的速度从桦树林那边冲了过来。当看到胸前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的陈石头,以及肩膀上带伤、惊魂未定的李卫东时,两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怎么回事?!”张学峰一个箭步冲到陈石头身边,蹲下检查伤势。
“是……是猞猁!从树上扑下来的!石头为了救俺……”李卫东语无伦次,又是后怕又是愧疚。
张学峰看着陈石头胸前那几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抓痕,倒吸一口凉气。猞猁的爪子极其锋利,这一下若是再深一点,或者挠在脖子上……
“别动!”张学峰立刻制止想要挣扎起身的陈石头,迅速从背囊里拿出急救包,“富贵,帮忙按住他!建军,警戒!卫东,你伤得怎么样?”
“俺……俺没事,就是划破了点皮。”李卫东赶紧说道。
张学峰手脚麻利地先用布条用力压住陈石头胸前的伤口止血,然后又找出一些消炎止血的草药,嚼碎了敷在伤口上。他的动作又快又稳,但眉头却紧紧锁着。
猞猁!这种神出鬼没、擅长偷袭的丛林杀手,比直来直去的狼群更加难缠!它们动作敏捷,悄无声息,一击不中,远遁千里,让人防不胜防!
“妈的,这鬼东西……”孙福贵一边帮着按住陈石头,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比狼还阴险!”
简单的包扎止血后,陈石头因为失血和疼痛,脸色更加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
“必须马上回去!石头这伤得赶紧找赵大夫处理,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张学峰当机立断。猞猁的爪子上带有大量细菌,野外条件简陋,必须尽快进行清创缝合。
他让孙福贵和李卫东一起,用树枝和绳索临时做了一个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将陈石头抬上去。周建军负责在前面开路和警戒,生怕那只狡猾的猞猁去而复返。
回屯的路,因为抬着伤员,显得格外漫长和艰难。每个人的心情都无比沉重。刚刚经历狼群围攻,又遭遇猞猁突袭,接连的伤亡和意外,像阴云一样笼罩在狩猎队上空。
张学峰走在担架旁,看着因疼痛而不时呻吟的陈石头,眼神冰冷如铁。山林里的危险层出不穷,而来自人类的暗箭更是防不胜防。他知道,狩猎队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更加警惕,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兴安岭活下去,才能为死去的兄弟讨回公道!
苟海林……猞猁……还有这山里未知的种种危险……所有的账,他都要一笔一笔清算!
当这支抬着伤员、气氛凝重的队伍再次出现在屯子口时,引起的骚动比上次小了些,但担忧和同情却更甚。人们看着担架上血染衣襟的陈石头,无不摇头叹息。
“唉,这狩猎队……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啊……”
“这才几天,又伤一个……”
“学峰他们……也太难了……”
徐爱芸听到消息,早已等在门口,看到担架上的陈石头,又是心疼又是后怕,赶紧帮着将人抬进屋,又跑去请赤脚医生赵大夫。
张学峰站在院子里,望着暮色中连绵的群山,山风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头发,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与煞气。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也不能退缩。他的身后,是需要他守护的家,是信任他的兄弟,是未报的血仇!
这兴安岭的猎场,注定要用血与火来铸就威名。而他张学峰,必将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