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凛冽的秋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在空旷的参园里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参棚里的灯火大多已熄灭,只有值班守夜人屋里还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张学峰站在自家院子的阴影里,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岩石,只有眼中偶尔闪过的寒光,显示着他内心并不平静。侯三送来的那个皱巴巴的记账本,此刻正沉甸甸地揣在他怀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证据有了,指向也明确。但如何用这把刀,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一举斩断幕后黑手,并且不留下后患?直接捅到刘茂山那里?固然能借刘茂山的势压服老钱,但难免给人留下依靠场长、自身手段不足的印象。他要的,是彻底的立威,是让所有暗中窥伺的人,一想到他张学峰,就从心底里感到寒意。
一个更为直接、也更为狠辣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转身回屋,对正在炕上哄着兴安睡觉的徐爱芸低声道:“我出去办点事,晚点回来,你们先睡。”
徐爱芸看着他凝重的脸色,没有多问,只是柔声叮嘱:“小心些。”
张学峰点点头,轻轻带上房门。院子里,孙福贵、李卫东、周建军、陈石头四人早已静候多时,如同四尊沉默的雕像。他们接到张学峰的通知,什么都没问,便立刻聚集过来。这种无条件的信任,是无数次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换来的。
“人都齐了。”孙福贵低声道。
张学峰目光扫过四人,言简意赅:“去后勤科王老五家。带上麻绳和破布。”
没有多余的废话,五人如同幽灵般融入夜色,朝着林场家属区的方向疾行。秋风掠过耳畔,带着刺骨的凉意,却冷却不了他们胸中升腾的火焰。
林场家属区一片寂静,大多数窗户都已漆黑。王老五家住在靠近边缘的一排平房里,此时屋里还亮着灯,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张学峰打了个手势,孙福贵和李卫东立刻分散,一左一右堵住了房屋的前后门。周建军和陈石头则紧随张学峰,来到正门前。
“砰!砰!砰!”
沉重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屋里的唱戏声戛然而止。一个带着睡意和不耐烦的男声传来:“谁啊?大晚上的敲啥敲?”
“王干事,开门,场部有急事找你。”张学峰压着嗓子,模仿着场部办事员的口吻。
里面窸窸窣窣一阵,似乎是披衣服的声音。脚步声靠近门口,“吱呀”一声,门闩被拉开,露出王老五那张睡眼惺忪、带着疑惑的脸。
然而,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根本不是场部办事员,而是面色冷峻的张学峰以及他身后两个如同门神般的汉子时,王老五脸上的睡意瞬间被惊恐取代,他下意识地就要把门关上!
“晚了!”
张学峰低喝一声,根本不容他反应,一只脚已经闪电般卡主门缝,同时右手如铁钳般探出,一把攥住了王老五的衣领,猛地向外一拽!
王老五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整个人踉跄着被直接从屋里拖了出来,差点摔个狗吃屎。他刚想张口呼喊,周建军已经一步上前,将一团早就准备好的破布狠狠塞进了他的嘴里,将他所有的声音都堵了回去。陈石头动作麻利,用麻绳将他双手反剪,捆了个结结实实。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屋里王老五的婆娘似乎听到动静,刚问了一句“谁啊?”,外面的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走!”张学峰低喝一声,如同拎小鸡一般,提着被捆成粽子的王老五,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弄里。孙福贵和李卫东紧随其后,断后警戒。
没有惊动任何邻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王老五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地从自己家里“请”走了。
几人没有回参园,而是径直来到了参园外围一处废弃的、以前看山人住的破窝棚里。这里远离人烟,僻静无人,正是“问话”的好地方。
窝棚里蛛网遍布,尘土很厚,只有一盏昏黄的马灯挂在梁上,投下摇曳不定、鬼魅般的光影。王老五被扔在冰冷的泥地上,嘴里的破布被扯掉,他立刻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脸上毫无血色,浑身抖得像筛糠。
“张……张主任……饶命……饶命啊……”王老五看清了站在他面前、如同煞神般的张学峰,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挣扎着想磕头,却被捆着动弹不得。
张学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在看一只蝼蚁。他没有立刻问话,只是那么冷冷地盯着他。窝棚里寂静无声,只有王老五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以及窗外呼啸的风声。这种沉默的压力,比任何疾言厉色的逼问更让人恐惧。
王老五的心理防线在这死寂的注视下迅速崩溃。
“是……是钱场长!是钱场长让我干的!”不等张学峰发问,王老五就迫不及待地嘶喊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变形,“他……他让我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把合作社没钱了、参苗死光了、您乱搞男女关系这些话散出去!给的……给的钱也是他让赵虎转交给我的!都在那个小本子上记着呢!张主任,我就是个跑腿的,我身不由己啊!”
他一股脑地把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和侯三的供词、以及那个记账本完全对得上。
“钱场长为什么这么做?”张学峰终于开口,声音冰冷。
“他……他看不惯您出风头,觉得您一个外人,占了林场的地,还挣了大钱……上次刘场长驳了他的面子,他一直怀恨在心……赵虎也想报复您,他们就……就搅和到一起了……”王老五为了活命,把自己知道的那点龌龊事全倒了出来。
“除了散播谣言,他们还打算做什么?”张学峰追问。
“还……还说要找机会查合作社的账,说您肯定手脚不干净……具体咋查,钱场长没跟我说,可能……可能是想从场部财务那边入手,找您的麻烦……”王老五战战兢兢地回答。
张学峰眼中寒光更盛。果然不出所料,谣言只是前奏,后续还有更阴险的招数。若不是侯三反水,王老五被抓个现行,等到他们真的在账目上动了手脚,就算最后能查清,也会惹来一身骚,对合作社的声誉造成巨大打击。
“王老五,你可知罪?”张学峰的声音如同结了冰碴子。
“知罪!知罪!我混蛋!我不是人!张主任,您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给您当牛做马!”王老五磕头如捣蒜,额头在冰冷的泥地上磕得砰砰响。
看着脚下这个丑态百出的软骨头,张学峰心中没有丝毫怜悯。这种为虎作伥的小人,今日能出卖老钱和赵虎,来日就能出卖他。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但他也不会现在就杀了他。王老五活着,作为人证,比死了更有用。
“你的话,我都录下了。”张学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在这个年代还算稀罕的录音笔(可通过苏晓芸或林业的关系弄到),按下了停止键。这是他准备的另一重保险。“今晚的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如果让我知道走漏了半点风声……”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森然的语气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王老五瞬间如坠冰窟,裤裆一热,竟是吓尿了。
“不敢!不敢!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张主任饶命!”王老五瘫在地上,如同烂泥。
张学峰不再看他,对孙福贵使了个眼色。孙福贵会意,上前将王老五嘴重新堵上,然后和陈石头一起,将他拖到窝棚最里面的角落藏好。
“峰哥,接下来怎么办?直接去找钱场长和赵虎?”陈石头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张学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不着急。先把王老五的口供和证据整理好。明天,我们去见刘场长。这次,我要让有些人,彻底翻不了身!”
雷霆手段,夜擒造谣。张学峰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撕开了阴谋的伪装,抓住了关键的证据和人证。他没有选择私下报复,而是要将这一切摆到台面上,借势发力,不仅要清除内部的蛀虫,更要借此机会,彻底确立自己在林场和合作社不可动摇的权威!这场暗流涌动的斗争,随着王老五的落网,即将迎来一场决定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