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刚刚苏醒的张家屯。狩猎队七个人,在张学峰的带领下,背着简单的行囊和武器,踏着湿润的泥土,向着屯子后山进发。
新加入的李卫东、周建军、陈石头三人,脸上既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也带着一丝初入山林的紧张。他们看着走在前面的张学峰,他步伐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仿佛整个人都与这片莽莽山林融为一体。
孙福贵、王铁柱、赵大刚则显得从容许多,一边走,一边低声给三个新人介绍着沿途的树木和地形。
“看,那片是柞树林,秋天结橡子,野猪、狍子都爱去那儿刨食。”孙福贵指着左前方一片光秃秃的林子说道。
“这边背阴坡,雪化得慢,底下可能有冻蘑,炖汤鲜得很。”赵大刚补充道。
张学峰听着他们的议论,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光知道哪儿有啥还不够。要想当个好猎人,首先得学会‘读’这片山。它就像一本摊开的大书,地上的每一个脚印,树上的每一道刮痕,空气里的每一丝味道,都在告诉你这里发生过什么,正在发生什么。”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指着雪泥混合的地面上几个模糊的印记:“都过来看。”
几人立刻围拢过去。那是几个分瓣的蹄印,不算大,陷在泥里有些变形。
“谁能看出这是什么?什么时候留下的?”张学峰问。
陈石头抢着说:“是狍子!肯定是狍子!”
周建军仔细看了看:“脚印边上的泥有点翻起来,还没被露水完全打平,估计是昨天傍晚或者今早天没亮的时候留下的。”
李卫东则注意到脚印的方向:“它是从那边林子里出来,往阳坡去了。”
张学峰脸上露出一丝赞许:“说得都对。这是狍子脚印,前五后四,看大小是头成年的。时间嘛,周建军说得差不多,应该是昨天后半夜。它往阳坡去,是因为那边雪化得快,能扒拉出刚冒头的草芽和掉在地上的干浆果充饥。”
他站起身,带着众人往前走了一段,在一棵老松树下,又指着几粒黑色的、圆滚滚的粪便:“再看看这个。”
“野兔粪!”这次李卫东认出来了,“新鲜的,还冒着热气儿呢!”
“嗯。”张学峰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粪便,“看里面没消化的草纤维,说明它最近吃得不错。兔子胆小,活动范围不大,这附近肯定有它的窝或者常待的地方。”
他又走到一棵榛子树下,树干离地一尺多高的地方,有几道明显的刮痕,还沾着几根灰褐色的硬毛。
“这又是啥?”陈石头好奇地问。
“野猪。”王铁柱闷声回答,“它在这儿蹭痒痒,看毛的粗细和刮痕高度,个头不小。”
张学峰点点头:“而且是头公野猪,蹭树是为了标记领地,把自身的气味留在上面。看这痕迹的新旧程度,大概是前天的事儿。”
他一路走,一路讲解,从如何通过足迹的深浅、步幅判断动物的体型、速度和状态,到如何分辨不同动物的粪便来判断其健康状况和食谱,再到如何识别它们留下的气味标记和啃食痕迹。
三个新人听得如痴如醉,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们以前也常在山里跑,但从未如此系统、细致地观察过这些司空见惯的痕迹。
“看踪辨迹,是猎人的基本功。”张学峰总结道,“但这还不够。还得学会利用风和地形。”
他带着他们走到一处山脊的背风面。“咱们现在处在下风口,咱们的气味会被风带到前面。如果前面有猎物,老远就闻到味儿跑了。所以进山,要尽量顺着风走,或者侧风走,把自己藏在风里。”
他又指着不远处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那种地方,容易藏东西,但也容易让你看不清脚下和周围。走路要踩实,落脚要轻,耳朵要竖起来,眼睛要像篓子一样,四面八方都得照顾到。”
他示意大家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山林里顿时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呜呜声,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听,”张学峰低声道,“除了风声鸟叫,还有别的吗?”
几人凝神细听,李卫东忽然小声说:“好像……有细细索索的声音,在那边灌木丛里。”
张学峰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对。可能是老鼠,也可能是蛇,或者别的什么小东西。要学会从繁杂的声音里,分辨出那些不寻常的动静。”
他接着又讲了“春不打母,秋不打公”的道理。“春天是万物生养的季节,母兽带着崽子,打了伤天和,也断了往后的根。秋天公兽膘肥体壮,是为了过冬和繁衍,也别赶尽杀绝。咱们猎人靠山吃山,更得懂得给大山留条后路,不能干那断子绝孙的活儿。”
这话说得朴实,却蕴含着老一辈猎人传下来的智慧和规矩,让几个年轻队员默默记在心里。
中午,众人找了处向阳避风的山坡休息,拿出带来的窝头咸菜充饥。
陈石头啃着窝头,忍不住问道:“队长,咱们今天……就不打点啥吗?光看脚印了。”
张学峰看了他一眼,知道年轻人沉不住气。“着急了?告诉你,今天看的这些,比打死一头野猪还重要!脑子里没东西,手里有枪也是烧火棍!连猎物在哪儿、啥时候来的、往哪儿去了都搞不明白,你进山就是瞎猫碰死耗子,累死也白搭!”
陈石头被说得低下头。
周建军比较活络,赶紧打圆场:“队长说得对,磨刀不误砍柴工。俺觉得今天学这些,真开眼界!”
李卫东也憨厚地点头:“嗯,以前进山就知道傻走,现在感觉……这山好像会说话了。”
张学峰脸色缓和下来:“知道重要性就行。下午,咱们换个地方,继续看,继续学。”
下午,张学峰带着他们辨认了几种常见的草药,黄芪、党参、五味子,告诉他们哪些值钱,怎么采挖不伤根。
“咱们猎人,不能光指着枪和套子。这大山就是个宝库,认识得多,活路就多。碰上受伤或者缺粮的时候,这些草药、野果可能就是救命的玩意儿。”
日头偏西,山林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
张学峰招呼大家:“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回去以后,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我讲的,都在脑子里过几遍。明天,咱们还来。”
回去的路上,三个新队员不像来时那么兴奋雀跃,反而都有些沉默,显然还在消化今天学到的大量信息。孙福贵三人则在一旁,偶尔提点他们一两句。
快到屯子口时,正好遇到老倔头背着一捆柴火往回走。他看到狩猎队一行人,尤其是那三个明显是新手的小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嘟囔道:“哼,一群愣头青,真当山里是自家炕头呢?教两句就能成炮手了?扯淡!”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每个人都听见。
陈石头年轻气盛,脸上有些挂不住,想回嘴,被身旁的赵大刚拉住了。
张学峰像是没听见一样,脚步不停,只是淡淡地对身后队员们说:“听见没?这就是不懂的人说的话。他们觉得咱们是瞎折腾。咱们偏要做出个样子来,用实实在在的收获,堵住这些人的嘴!”
“是!队长!”几人齐声应道,声音比刚才响亮了不少。
老倔头被这气势噎了一下,悻悻地背着柴火走了。
回到张家老宅,徐爱芸已经做好了晚饭。热腾腾的苞米碴子粥,贴饼子,还有一小盆咸肉炖干豆角。
看到他们回来,徐爱芸赶紧招呼大家洗手吃饭。小雨涵跑过来,抱着张学峰的腿,仰着小脸问:“叔,今天打到大猫猫了吗?”
张学峰笑着把她抱起来:“今天没打大猫猫,叔教哥哥们认路呢。”
吃饭的时候,李卫东三人还有些拘谨。徐爱芸热情地给他们盛粥夹菜,让他们放松了不少。
“今天进山,感觉咋样?”徐爱芸轻声问张学峰。
“还行,都是好苗子,就是得磨。”张学峰扒拉着粥,“尤其是那个陈石头,性子急了点。”
徐爱芸温婉地笑了笑:“急有急的好,肯下力气就行。慢慢教嘛。”
夜里,张学峰躺在炕上,听着窗外融雪滴答的声音,心里盘算着明天的训练内容。理论知识灌输得差不多了,该让他们动手实践一下下套子了。从最简单的野鸡、兔子开始。
他知道,要把这群生瓜蛋子带出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他有耐心,也有信心。
这片蕴藏着无限财富和危险的山林,将是他和这支新生狩猎队最好的试炼场。
而今天,只是这漫长试炼的第一步。林间课堂,才刚刚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