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的暖意尚未散去,生活的节奏便已步入新的轨道。宽敞明亮的砖瓦房仿佛自带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连带着日子都过得格外顺遂起来。狩猎队的“合作社”运转良好,屯里人对张学峰的敬重与日俱增,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细心的张学峰却发现,妻子徐爱芸近来有些异样。
往常利落勤快的她,这几日却总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清晨起床时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饭桌上,以往能就着咸菜啃下两个大饼子的人,如今对着他特意猎来的、油汪汪的野兔肉,却只是勉强动了几筷子,甚至偶尔会微微蹙起眉头,像是强忍着什么不适。
这天早上,张学峰正准备带队进山进行常规巡逻和训练,看见徐爱芸在灶台边准备猪食,刚舀起一瓢略带馊味的泔水,她的脸色猛地一白,捂着嘴就冲到了院子里,扶着栅栏干呕起来。
张学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爱芸!咋了?哪儿不舒服?”
徐爱芸呕了几下,却没吐出什么,只是觉得胸口堵得厉害,胃里翻江倒海。她缓了口气,靠在张学峰坚实的臂弯里,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没……没啥大事,就是这几天……闻着点油腥味就不得劲,身上也老是懒懒的……”
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和眼底的疲惫,一个模糊却又令人心跳加速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猛地钻进了张学峰的脑海!他想起这半个月来,妻子身上一直没来的月事……乏力……恶心……
这些征兆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他前世今生都未曾真正体验过、却又在心底隐秘期盼的可能性!
他扶着徐爱芸回到屋里,让她在炕上坐下,自己则蹲在她面前,仰起头,目光灼灼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看着她:“爱芸……你……你身上……是不是一直没来?”
徐爱芸被他问得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如蚊蚋:“嗯……是……是迟了十来天了……俺……俺也没往那处想……”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听到妻子亲口承认,张学峰还是感觉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的热流,猛地冲上了头顶!让他一阵眩晕,耳朵里嗡嗡作响。
新的生命!他和爱芸的孩子!
这不仅仅是血脉的延续,这更是他和这个家,和他深爱的女人,命运彻底交织、不可分割的最深刻的证明!是告别过去所有阴霾与遗憾,迎接全新未来的、最珍贵的礼物!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甚至带倒了旁边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响。他也顾不上了,双手抓住徐爱芸的肩膀,想用力拥抱她,又怕伤到她,那副手足无措、激动得近乎笨拙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活阎王”模样。
“真……真的?爱芸,你真的……”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喜悦而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徐爱芸心中的那点羞涩和不确定,瞬间被巨大的幸福和踏实感所取代。她轻轻点了点头,抬起眼,迎上他灼热的目光,脸上绽放出如同雨后初荷般清丽而温柔的笑容,带着初为人母的娇羞与光辉。
“俺……俺觉着……像……”
“像!肯定像!”张学峰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情感,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将徐爱芸轻轻拥入怀中。他的动作极其轻柔,手臂环住她依旧纤细的腰肢,却不敢用力,仿佛拥抱的是一团温暖的云朵。
他将脸埋在她带着皂角清香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和那可能正在悄然孕育着新生命的、柔软的小腹,心中充满了对老天的无尽感恩和一股陡然变得无比沉重的、甜蜜的责任感。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一遍遍地喃喃低语,滚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徐爱芸的衣领上。这泪水,洗刷了前世的遗憾与悔恨,饱含着对今生所有馈赠的深深感激。
徐爱芸也紧紧回抱着他,感受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和那滚烫的泪水,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她知道,这个可能到来的孩子,对于学峰,对于这个家,意味着什么。这是希望,是未来,是他们所有奋斗和守护的终极意义。
两人相拥着,在春日暖阳透过玻璃窗洒落的光晕里,静静感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幸福。
过了许久,张学峰才稍稍平复激动的心情。他扶着徐爱芸在炕沿坐好,拉过厚厚的、柔软的棉被仔细为她盖在腿上,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一种如临大敌般的郑重。
“你坐着别动!从现在起,啥活儿都不准干了!”他的语气严肃,如同在部署一场最重要的战斗,“就在炕上好好歇着!想吃什么?野鸡?沙半鸡?还是鱼?我这就去弄!”
看着他紧张得额头都冒出了细汗,徐爱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甜丝丝的:“瞧你,这才哪到哪,没那么娇贵。再说,这才刚有点影儿,还不一定准呢……”
“不行!必须听我的!”张学峰态度异常坚决,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就去请赵大夫来给你号号脉,确认一下!”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拿起炕桌上的搪瓷缸子,去外屋兑了温水,小心翼翼地端到徐爱芸面前:“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我快去快回!”
看着他匆忙消失在院门口的高大背影,徐爱芸捧着那杯温水,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这个男人,在外面是让人敬畏的“张炮手”,在家里,却是个紧张兮兮、可爱又可靠的丈夫和……即将成为的父亲。
没过多久,张学峰就几乎是“押”着睡眼惺忪、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赵大夫回来了。
“学峰啊,啥急症啊?这一大早的……”赵大夫打着哈欠,有些埋怨。
“赵叔,麻烦您,快给爱芸看看!”张学峰顾不上解释,直接把赵大夫请到炕沿边。
赵大夫一看徐爱芸那脸色和神态,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他坐下来,示意徐爱芸伸出手,三根手指搭在她腕间,眯着眼睛,仔细品着脉象。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张学峰站在一旁,拳头不自觉地攥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大夫的表情,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片刻之后,赵大夫缓缓收回手,抚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脸上露出了笑容,对着紧张万分的张学峰点了点头:“滑脉如珠,往来流利。学峰啊,恭喜你了!你要当爹了!爱芸这是喜脉,差不多一个多月了,胎象看着还挺稳当!”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喜讯被权威证实的那一刻,巨大的喜悦还是如同海啸般将张学峰淹没!他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大的狂喜让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咧开嘴,傻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容纯粹得像个孩子。
“真……真的?赵叔,您没看错?”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嘿!我老赵行医几十年,还能看错喜脉?”赵大夫佯装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笑道,“放心吧,母子都好着呢!就是头三个月要紧些,得多注意休息,别累着,别磕着碰着。”
“哎!哎!记住了!都记住了!”张学峰连连点头,激动得语无伦次。他赶紧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诊金,硬塞给赵大夫,又千恩万谢地将人送出门。
转回身,他看着炕上同样一脸喜悦和羞涩的徐爱芸,心中那股澎湃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几步走到炕边,再次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拥入怀中,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轻柔,却带着无比的坚定和珍视。
“爱芸,你听见了吗?我要当爹了!咱们有孩子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嗯……”徐爱芸依偎在他怀里,幸福地闭上眼睛,轻轻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他们爱情的结晶,生命的延续。
从这一天起,张学峰的生活重心似乎瞬间倾斜。他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重活,坚决不让徐爱芸再沾手。每天清晨,他不再急着带队进山训练,而是先提着冰镩和搅捞网,去屯子边刚刚解冻不久的小河汊子,寻找鱼群活跃的地方,砸开薄冰,耐心垂钓,只为给妻子钓上几尾最鲜嫩的开江鱼熬汤。
进山巡逻时,他的目标也明确了许多,不再是那些凶猛的大家伙,而是专挑肉质细嫩、温补的山鸡、沙半鸡。他的枪法依旧精准,却多了几分挑选的耐心。猎到之后,他会亲自褪毛清洗,交给翠花或春草,仔细叮嘱要用小火慢炖,把精华都炖到汤里。
家里的餐桌上,几乎顿顿都不重样。今天是用黄芪、党参炖的野鸡汤,汤色清亮,香气扑鼻;明天是红烧野兔肉,肉质酥烂,入口即化;后天则是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鲜得人能吞掉舌头。
徐爱芸看着他为自己忙前忙后,看着碗里永远堆尖的肉和浓白的汤,心里既甜蜜又有些过意不去:“学峰,你也吃,别光顾着我。我这都快被你喂成小猪了。”
张学峰却只是憨厚地笑笑,夹起一块最嫩的鸡胸肉放到她碗里:“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多吃点,孩子才能长得好。我皮糙肉厚,吃啥都行。”
他的体贴入微,他的紧张呵护,如同最温暖的阳光,将徐爱芸紧紧包裹。她抚摸着日渐隆起、虽然还不明显却已能感受到变化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悄然生长的力量,只觉得此生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
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如同最神奇的纽带,将这个家凝聚得更加紧密,也为张学峰的奋斗,注入了无穷的动力和最温柔的牵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守护的,不仅仅是妻子和女儿,更是一个完整的、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