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年关将近。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抽打在红旗公社大院前那片空场地上每一个人的脸上,如同冰冷的鞭子。天色阴沉得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压得人喘不过气。然而,酷寒的天气丝毫无法驱散空地上黑压压的人群。十里八乡的社员,扶老携幼,裹着厚厚的棉衣,揣着暖手的炉子,早早便聚集在此,等待着那场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的公审大会。
空场前方,用木板和杉篙临时搭起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上面铺着略显破旧的红布。台子正中悬挂着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上面用遒劲的毛笔字写着:“红旗公社公开审判大会”。台子两侧,站着几名荷枪实弹、表情严肃的公安干警,更增添了场面的肃杀之气。
张学峰带着狩猎队的成员,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孙福贵肩膀还吊着绷带,但坚持要来。李卫东、周建军、陈石头站在他身后,个个挺直了腰板,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刃,死死盯着空荡荡的审判台。他们穿着统一的、略显臃肿的棉军便服(或猎装),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一群即将出征的战士。
徐爱芸紧紧挨着张学峰站着,她的手在袖子里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小雨涵被翠花抱着,裹得像个棉花球,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人腿。
人群嗡嗡作响,各种议论声、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躁动不安的背景音。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同一个名字——苟海林。
“听说了吗?苟阎王这次是真栽了!”
“活该!早就该枪毙他了!”
“还有那个破鞋牛爱花,也不是好东西!”
“多亏了学峰他们啊……”
“小声点,别乱说……”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当公社书记马向东陪着县里来的郑书记等几位神色严肃的领导走上审判台,在长条桌后坐下时,台下嘈杂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台上。
马向东作为公社一把手,首先走到台前的话筒边,简单讲了几句开场白,强调了这次公审大会的意义,是“拨乱反正,彰显法治,清除**分子”,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眼神也有些飘忽。
接着,主持会议的县法院副院长走到话筒前,用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宣布:“把犯罪分子苟海林、牛爱花押上来!”
话音刚落,会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连风声似乎都停滞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台侧。只见四名公安干警,两人一组,押着两个身穿灰色囚服、剃了光头、戴着手铐脚镣的人,步履蹒跚地走上了审判台。
走在前面的是苟海林。短短几天,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原本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不见了,露出青灰色的头皮,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袋浮肿,眼神涣散空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沉重的脚镣拖在木板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刺耳声响,每一声都敲在台下众人的心上。
跟在他身后的是牛爱花。她肚子已经很大,囚服勉强罩在身上,脸色惨白如纸,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身体不住地发抖,几乎是被公安干警架着走的。
看到这两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台下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议论声。
“呸!狗男女!”
“丧尽天良的东西!”
“也有今天!”
愤怒的声浪如同潮水般涌向审判台。王铁柱和赵大刚的家人所在的位置,传来了压抑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和咒骂声。
张学峰站在原地,身体绷得笔直,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苟海林那张灰败的脸上,胸腔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大仇得报的快意、对逝去兄弟的无尽思念、还有一丝尘埃落定的空虚。他感觉到徐爱芸悄悄握住了他紧攥的拳头,那冰冷的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审判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公诉人开始宣读起诉书,声音通过简陋的扩音器传遍全场,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失真,却又字字清晰,如同重锤。
“……被告人苟海林,利用担任红旗公社党委副书记的职务便利,长期与有关之妇牛爱花保持不正当两性关系……为掩盖丑行,合谋策划,企图栽赃陷害社员张学峰,情节恶劣……指使社会闲散人员持枪伏击张学峰及其狩猎队成员,致使王铁柱、赵大刚两名社员当场死亡,手段残忍,后果极其严重……此外,还利用职权,贪污受贿,倒卖国家计划物资,非法牟利……其行为已分别构成故意杀人罪(未遂)、贪污罪、受贿罪……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被告人牛爱花,道德败坏,与他人通奸,并参与策划陷害他人,包庇犯罪分子……其行为已构成……”
一桩桩,一件件,苟海林和牛爱花那些肮脏的、血腥的、贪婪的罪行,被**裸地公之于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全公社父老乡亲的面前。
台下的人群彻底愤怒了!尤其是当听到王铁柱和赵大刚是为了保护张学峰而惨死时,无数的怒吼和咒骂如同火山般喷发!
“枪毙苟海林!”
“为铁柱和大刚报仇!”
“打死这对狗男女!”
群情激愤,几乎要冲破公安干警组成的警戒线。石块和泥块如同雨点般砸向审判台,虽然大部分被挡住,但还是有一两块砸在了苟海林和牛爱花的身上,引得他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拼命蜷缩身体。
审判长不得不几次敲响法槌,厉声维持秩序。
轮到被告人最后陈述时,苟海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忏悔求饶,把一切责任都推给牛爱花,说自己是一时糊涂,请求政府宽大处理。那副丑态,更是引得台下嘘声一片。
牛爱花则只是瘫在那里呜呜地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休庭合议后,审判长重新走上台,手中拿着判决书。全场再次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全体起立!”
哗啦一声,台下众人如同潮水般站了起来。
审判长用庄重而冰冷的声音,开始宣读判决:
“被告人苟海林,犯故意杀人罪(未遂),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犯……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被告人牛爱花,犯……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死刑”两个字如同惊雷,在空旷的场地上炸响!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两个字真的从审判长口中吐出时,还是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好!”
“判得好!”
“苍天有眼啊!”
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掌声!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互相拥抱。王铁柱和赵大刚的家人更是跪倒在地,朝着天空磕头,哭喊着:“铁柱!大刚!你们听见了吗?那个畜生被判死刑了!你们可以瞑目了!”
苟海林在听到“死刑”的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倒在台上,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散发出一股恶臭,直接被法警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牛爱花也吓得昏死过去。
张学峰站在原地,听着耳边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看着被拖走的苟海林,心中那块压了太久太久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他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终究还是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下来。
铁柱,大刚,我的兄弟……你们,安息吧。
徐爱芸靠在他身边,也是泪流满面。陈石头、周建军、李卫东等人,更是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公审大会结束了。人群开始慢慢散去,但兴奋的议论声依旧在风雪中回荡。这场公开的审判,如同一次彻底的洗礼,洗刷了红旗公社上空积郁已久的污浊之气,也彻底奠定了张学峰和他所代表的正义力量在这片土地上的无上威望。
风雪依旧,但每个人的心里,都仿佛照进了一缕阳光。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苟海林的时代,彻底结束了。而属于张学峰和狩猎队的新篇章,才刚刚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