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寒风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
但卓家的小土坯房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暖意盎然。
灶坑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映得整个堂屋都红彤彤的。那盏小小的煤油灯也被拨亮了灯芯,放在炕桌上,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忙碌的一家人。
胡玲玲和面,卓全峰剁馅儿。
那二斤宝贵的白面,胡玲玲舀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抖,生怕浪费了一丁点。她加入适量的温水,熟练地揉搓着,渐渐揉成一个光滑的面团,盖上湿布醒着。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独属于小麦的、诱人的香气。
另一边,卓全峰将剩下的一半野兔肉细细地剁成肉糜。他没有全用兔肉,太奢侈了,而是掺入了一大半昨天特意留下、切碎的野鸡肉和一些焯过水、攥干了水分的野菜干(入冬前晒的婆婆丁、荠菜),这样既能增加馅料的分量,口感也更丰富。加入一点点珍贵的食盐和野葱花,馅料就算调好了。虽然没有油,但对于常年不见荤腥的一家人来说,这已经是无上的美味。
“爹,我能干啥?”大丫凑到炕沿边,眼巴巴地看着。她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时不时就要摸一下封面。
“爹,我也要帮忙!”二丫也挤过来,小脸上满是积极。
看着女儿们渴望参与的样子,卓全峰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笑着吩咐:“大丫,去把炕桌擦干净。二丫,帮你娘把盖帘(用高粱秆做的放饺子的器具)找出来刷一刷。”
“哎!”两个女孩响亮地应着,立刻欢快地忙活去了。就连炕上的四丫和五丫,也似乎被这气氛感染,不再像往常那样怯生生地缩在角落,而是趴在炕沿边,好奇地看着大人们忙碌。
胡玲玲看着丈夫和女儿们的互动,看着这个突然充满了生机和烟火气的家,手里揉面的动作不由得轻柔了许多。她偷偷抬眼看向卓全峰,他正低头专注地擀着饺子皮,动作居然很是娴熟,侧脸在跳动的灶火和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坚实可靠。
他……真的变了。变得让她陌生,却又让她那颗死寂的心,忍不住重新生出一点点奢望。
饺子皮擀好,开始包饺子。卓全峰示范了一个元宝状的饺子,引得女儿们一阵惊呼。
“爹,你咋会包饺子?”大丫好奇地问。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从未进过厨房,更别说做这种细致的活儿。
卓全峰手上动作一顿,随即自然地说道:“以前……在外面跑山跟人学的。”他没法解释,这是前世他孤身一人在南方打拼时,因为想念家乡味道而学会的技能。他转移话题,笑着对女儿们说:“来,爹教你们包。”
他耐心地指导着大丫和二丫,如何放馅,如何捏边。两个孩子学得认真,虽然包出来的饺子奇形怪状,有的像小船,有的像耗子,但她们的脸上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成就感。胡玲玲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容。
小小的土坯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这是这个家多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第一次充满了希望和温暖的忙碌。
饺子终于下锅了。
滚开的水,白胖的饺子在锅里翻滚沉浮,散发出混合着肉香、面香和野菜清香的浓郁气味,勾得人馋虫大动。几个孩子连同胡玲玲,都忍不住围在锅边,眼巴巴地看着。
“好了!出锅喽!”卓全峰用笊篱将热气腾腾的饺子捞进一个大瓦盆里。
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煤油灯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光。
卓全峰先给胡玲玲夹了几个:“玲玲,你多吃点,补补身子。”
然后又给每个女儿的碗里都夹得满满的:“都敞开了吃!今天管够!”
他自己也端起碗,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热气,一口咬下。
野兔肉的紧实,野鸡肉的鲜香,野菜的清爽,混合着纯粹的面皮麦香,在口腔里爆炸开来!虽然缺少油水,调味也简单,但这却是卓全峰两世为人,吃过的最美味、最满足的一顿饺子!
女儿们更是吃得头都不抬,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呼呼地吹着气,生怕吃慢了一点。四丫和五丫还不太会用筷子,卓全峰和胡玲玲就细心地帮她们把饺子夹开,吹凉。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满嘴流油的样子,卓全峰和胡玲玲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和心酸。
“慢点吃,别噎着。”胡玲玲轻声叮嘱着,拿起一块干净的布,给吃得最快的二丫擦了擦嘴。
这一顿饺子宴,吃得其乐融融,满屋生春。就连襁褓里的六丫,似乎也睡得格外香甜。
吃完饭,大丫和二丫抢着去刷碗,干劲十足。卓全峰抱着吃饱喝足、开始打瞌睡的四丫和五丫,轻轻拍着她们的后背,把她们哄睡。胡玲玲则侧躺在炕上,给六丫喂奶,眼神柔和地看着丈夫笨拙却又耐心地哄着孩子。
一切收拾停当,夜已经深了。
女儿们都睡着了,炕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胡玲玲也搂着六丫,背对着外面,似乎睡着了。
卓全峰却没有睡意。他坐在炕沿,就着煤油灯微弱的光芒,仔细检查着家里那几件破旧的农具——一把镐头,一把铁锹,还有一把柴刀。镐头和铁锹的木柄都有些松动,需要重新加固。柴刀的刃口也需要再磨一磨。
明天,他有一件大事要办——上山挖陷阱,猎野猪!
野猪不同于野兔山鸡,危险性大,但收益也高。一头百十斤的野猪,光是肉就能卖七八十块钱,如果能抓到活的,或者打到獠牙长的公野猪,价格更高!这无疑是快速积累资金的最好途径。
但他现在没有枪,只能依靠陷阱。这需要极其丰富的经验、精准的判断和一点运气。
他选择的工具是“千斤坠”式落石陷阱和深坑陷阱相结合。这需要大量的体力挖掘和布置,所以工具必须称手。
他找来破布条和麻绳,仔细地将镐头和铁锹的木柄缠绕紧固。然后又就着炕沿下的一块磨刀石,嚯嚯地磨起柴刀来。低沉而富有节奏的磨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胡玲玲其实并没有睡着。她听着身后那沉稳的磨刀声,感受着身边孩子们平稳的呼吸,心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这个男人,以前是那么的冷漠、不负责任,甚至可以说是残忍。可这几天,他却像完全变了个人,变得担当,变得温柔,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丈夫和父亲。
她不知道这种变化能持续多久,但她无法否认,这种被人保护、被人放在心上、看到女儿们脸上露出笑容的感觉,太好了,好到她几乎要沉溺进去。
“你……明天还要上山?”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磨刀声停顿了一下。
卓全峰没想到她还没睡,转过身,看着她在黑暗中模糊的侧影,低声道:“嗯。去下几个套子,再看看能不能挖个陷阱,碰碰运气。”
“野猪……那东西凶得很。”胡玲玲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以前屯里老猎户都有被野猪挑伤的……你……你没枪……”
听着妻子话语里那明显的关切,卓全峰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又暖又软。他放下柴刀,走到炕边,蹲下身,看着她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语气坚定而沉稳:“玲玲,别担心。你男人我心里有数。打猎不全靠枪,靠的是脑子,是经验。我以前……混账,但跑山打猎的本事没丢。我知道野猪的习性,知道它们常走的路,喝水的地方。我挖陷阱,不跟它们硬碰硬。”
他顿了顿,继续道:“咱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光靠打点小东西,饿不死,但也富不了。我想让咱闺女们都能穿上新衣裳,想吃肉就能吃肉,想上学就能上学!野猪虽然危险,但值钱!拼这一把,值得!”
胡玲玲听着他条理清晰、充满自信的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在黑暗中依旧轮廓分明的脸庞,那颗悬着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一些。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那……那你千万小心。”
“嗯!”卓全峰重重点头,心里涌起一股豪情,“你放心!为了你们,我也绝不会让自己出事!”
他又回到原地,继续磨刀,只是那动作,更加沉稳有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卓全峰已经收拾妥当。加固好的镐头和铁锹,磨得锋利的柴刀,还有一捆结实的麻绳和几个昨晚连夜削制的、尖锐的木签子,这就是他全部的工具。
他喝了一碗胡玲玲默默起来给他热好的苞米茬子粥,吃了两个昨晚剩下的饺子,浑身充满了力气。
“我走了。”他对抱着六丫、站在里屋门口的胡玲玲说道。
胡玲玲点了点头,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担忧比昨天更明显了些。
大丫和二丫也醒了,扒着门框看着他。
“爹,早点回来。”大丫小声说。
“爹,打大野猪!”二丫挥着小拳头,一脸期待。
卓全峰笑了笑,揉了揉两个女儿的脑袋:“好!爹争取给你们打头大野猪回来!在家听娘的话!”
说完,他扛起工具,大步走进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步伐也更加坚定。
他知道,挖陷阱猎野猪,是一场硬仗,也是对他在这个时代立足能力的一次重要考验。
他,必须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