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院子里人声鼎沸,如同开了锅的饺子。那庞大的黑熊残骸和十几张血淋淋的狼皮堆在院子当中,像座小山,冲击着每一个围观屯民的视觉神经。惊叹声、议论声、小孩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节庆般的躁动。
“都搭把手!把这熊拾掇了!今儿个咱们屯开荤!见者有份!”陈良飞站在院当间,脸上泛着红光,声音洪亮地招呼着。儿子如此本事,猎回这般惊人的猎物,他这个当爹的脸上光彩照人,腰杆都比往日挺得直。
几个膀大腰圆的屯邻立刻应声上前,都是熟手。剥皮、分解熊肉、剔骨,动作麻利得很。大块的暗红色熊肉被扔进准备好的大木盆里,肥厚的熊油被小心地刮下来单独存放,那对完好的熊掌和珍贵的熊胆早已被陈阳收好。狼皮也被一张张摊开,用木楔子固定在仓房的板壁上,虽然大多带着枪眼,但硝制好了照样是抢手货。
“翠花!支上大锅!炖熊肉!”王大敏嗓门亮堂,挽起袖子就进了灶房,开始刷洗那口一年也用不上几次的巨大铁锅。刘翠花笑着应和,搬柴烧火,两个老姐妹配合默契。
很快,院子里就支起了三口大锅,灶坑里柴火噼啪作响,熊熊火焰舔着锅底。大块的熊肉伴随着切好的酸菜、粉条、冻豆腐被投入翻滚的热水中,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酸菜的酸爽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院子,甚至飘出了院墙,勾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猛吸鼻子。
小陈默被刘翠花塞了一碗刚出锅、撒了葱花的熊骨汤,烫得他直吹气,小口小口地喝着,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依偎在刘翠花身边,看着院子里热闹的景象,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归属感。
孙晓峰此刻成了绝对的主角,他被杨文远和几个年轻后生围在中间,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昨晚的惊险。
“……你们是没看见!那狼,密密麻麻,绿眼睛跟鬼火似的!要不是阳哥指挥得当,韩小姐枪法如神,我们几个早就喂了狼肚子了!”他刻意略过了自己最初的狼狈和小陈默救他的细节,着重渲染着战斗的激烈和陈阳那决定乾坤的一枪,“就看见阳哥那么一瞄,‘砰’!那头比小牛犊子还大的头狼,应声倒地!好家伙,那叫一个准!……”
杨文远等人听得心驰神往,看向陈阳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韩新月则安静地坐在厢房门口的板凳上,小口喝着热水,看着院子里喧闹的景象,神情有些疏离,与这浓郁的乡村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忙碌的陈阳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陈阳没闲着,他正和父亲以及杨建国一起,将最好的熊肉和几张品相好的狼皮分出来。
“孙公子,这次你出力不少,这些是你应得的。”陈阳将一份沉甸甸的熊肉、一对熊掌和两张狼皮推到孙晓峰面前。熊胆他留下了,这东西太扎眼,而且他有大用。
孙晓峰看着那油光锃亮的熊掌和厚实的狼皮,眼睛放光,这可是回去给他爹长脸的最好礼物!“阳哥,这……这太贵重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陈阳拍拍他肩膀,“没有你策应,我们也撑不下来。”
孙晓峰不再推辞,美滋滋地收下了。
陈阳又拿出同样分量的一份,递给韩新月:“韩小姐,这份是你的。感谢昨晚援手。”
韩新月看了看那些东西,却没有立刻去接,她抬起眼,看着陈阳,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陈同志,这些东西固然不错,但对我来说,并非必需。”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我这次来找你,除了想见识你的本事,其实更想谈笔生意。我看得出来,你是这兴安岭里真正的能人。以后若是再得了顶级的皮货,比如像这张头狼皮,或者更好的貂皮、虎皮……甚至是年份足的老山参,可以直接联系我。我在京城和南边都有些渠道,价格绝对比你在这边零散出手要高得多,而且,是硬通货。”
她的话很直接,带着一种商业上的精明和自信。陈阳心中一动,这正是他需要的!之前虽然通过周局长卖了些皮子,但那毕竟不是长久稳定的渠道,而且价格受制于人。韩新月主动提出合作,无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韩小姐快人快语,”陈阳不动声色,“不知道这联系方式和价格……?”
韩新月从她那件看似普通但裁剪考究的羽绒服内袋里,取出一张质地挺括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韩新月”和一个七位数的电话号码(当时位数),字体优雅。“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价格嘛,随行就市,保证让你满意。具体可以详谈。”
陈阳接过名片,入手微凉,他知道,这张名片代表的,可能是一条通往更广阔天地的捷径。“好,有机会合作。”
韩新月这才接过陈阳递过来的那份猎物,算是接受了这份谢礼,也默认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这时,刘翠花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炖熊肉出来,招呼大家开饭。院子里顿时更加热闹,人们拿着碗筷,或蹲或站,大口吃着喷香的熊肉,喝着滚烫的肉汤,欢声笑语不断。陈阳一家、杨家、张二虎祖孙、孙晓峰、韩新月,以及众多帮忙的屯邻,围坐在一起,享受着这顿来之不易的盛宴。
席间,杨文远凑到陈阳身边,低声说道:“阳哥,有个事得跟你说声。我昨天在林场听到点风声,说吴老四家那边,因为上次赌狗输钱和后面刘福贵被抓的事,好像不太安分,他爹在酒桌上放话,说这事儿没完……”
陈阳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开,点了点头:“知道了,心里有数就行。” 吴家毕竟是地头蛇,这次折了面子又赔了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在他预料之中。不过他现在羽翼渐丰,倒也不十分惧怕。
他又看向正小口吃着肉、显得有些拘谨的小陈默,对父母说道:“爸,妈,小默的户口和上学的事,我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年前让他在家多住一段,过了年,让他去城里上学....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这么.....”
刘翠花立刻接口:“对对对!这事儿要紧!你放心吧,老娘知道....” 陈良飞也点头同意。
小陈默听到要给他办户口、让他上学,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激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对他这样一个曾经的流浪儿来说,拥有身份、能够上学,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韩新月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陈阳不仅本事大,处事也周到,对家人、兄弟、甚至一个捡来的孩子都如此尽心,心中对他的评价不由得又高了几分。
这个男人,和她以前接触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
孙晓峰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开始张罗着回去。
他带来的猎物把吉普车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可谓是满载而归。
韩新月也起身告辞,她似乎并不打算在屯子里久留。
陈阳将二人送到院门口。
“阳哥,下次进山,可还得叫上我啊!”孙晓峰意犹未尽地说道。
“一定。”陈阳笑着应承。
韩新月则深深地看了陈阳一眼,语气意味不明:“陈同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上了车。
两辆吉普车引擎轰鸣,卷起一阵雪沫,驶离了陈家屯。
送走了客人,院子里的热闹渐渐平息。
帮忙的屯邻陆续散去,嘴里还念叨着熊肉的真香和陈家小子的本事。院子里只剩下自家人和满地的狼藉。
陈阳站在院中,看着墙上挂着的剩下的几张狼皮,闻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肉香和硝烟味,感受着身体里传来的深深疲惫,以及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收获与责任。
这次冒险,让他收获了巨大的声望、潜在的商业渠道、战友般的情谊,也让小陈默真正融入了家庭。
山林里的硝烟已然散尽,但人世间的暗流,却刚刚开始涌动。
他知道,自己脚下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