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过东边山梁,把金灿灿的光洒在陈家屯的雪屋顶上,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闪着剔透的光。陈阳起了个大早,在院里练了趟拳脚,活动开筋骨,呼出的白气老长。他心里琢磨着,今天孙晓峰那小子该来了,也不知道昨天那鹿血补得他咋样,今天还能不能利索地上山。
母亲刘翠花已经在灶房忙活开了,锅里熬着苞米碴子粥,贴了一圈苞米面饼子,咸菜疙瘩切得细细的,淋上几滴香油,就是一家人的早饭。
小阳,一会儿晓峰来了,留人家吃晌午饭不?刘翠花一边搅和着锅里的粥一边问。
看情况吧,妈。陈阳蹲在灶坑前添了把柴火,要是进山,估计就得在外头对付一口了。
一家人正吃着早饭,院外就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陈阳放下碗筷,心想:来得还挺早。
可等他推开院门,却愣住了。
只见门外停着两辆吉普车。前面是孙晓峰那辆熟悉的212,后面还跟着一辆更气派的北京吉普。孙晓峰从驾驶室跳下来,脸上带着些宿醉未醒的疲惫,但眼神里却透着兴奋。
阳哥!他扬声喊道,随即神秘兮兮地往后车一指,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后车的车门这时也打开了。先跳下来的是个小身影——竟然是本该在县城小院里的陈默!小家伙穿着陈阳给他买的新棉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看见陈阳,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喊了声:阳叔!
陈阳还没来得及惊讶,后座又下来一个人。
这是个年轻姑娘,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穿着一件在这个年代极其扎眼的亮红色羽绒服,下身是条合体的军绿色马裤,脚蹬一双高帮登山靴,利落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更添了几分不羁。她肩上斜挎着一杆造型精致的双管猎枪,枪托上的木纹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凡品。
正是前几天在地区斗狗场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京城来的韩新月!
她看见陈阳,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大大方方地走过来:陈阳同志,没想到我会找来吧?
陈阳确实没想到。他看看韩新月,又看看孙晓峰,最后目光落在陈默身上:这是咋回事?
孙晓峰赶紧上前解释:阳哥,是这么回事。今儿个一早我正准备出发,韩小姐就按着你给的那个地址找到县城小院去了。正好碰上小陈默,说你回屯子了。我一想,韩小姐也是慕名而来,想跟你进山见识见识,就干脆一块儿拉过来了!
陈默也仰着小脸补充道:阳叔,这个姐姐一早就来敲门,说是找你的。我说你回屯子了,她本来要走,正好孙叔叔来了……
陈阳这才明白过来。他看向韩新月,这姑娘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典型的东北农家小院,目光从劈好的柴火垛扫到挂在屋檐下的干辣椒串,又落到院角那盘石磨上,眼神里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充满了新鲜感。
韩小姐真是好兴致,这么大老远找来。陈阳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韩新月收回目光,直视陈阳,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在地区见识了陈同志的本事,心里佩服得很。听说你是这兴安岭里数一数二的炮手,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跟你进趟山,亲眼看看你是怎么打猎的。不请自来,陈同志不会见怪吧?
她话说得客气,但那股子京城大小姐的自信和不容拒绝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这时,陈良飞和刘翠花也闻声从屋里出来了。老两口看见门外这阵仗,尤其是看到衣着光鲜、气质不凡的韩新月,都有些拘谨。
小阳,这二位是……?陈良飞小声问道。
陈阳正要介绍,孙晓峰已经抢着开口了:叔,婶儿,这是我一个朋友,京城来的韩小姐,也是慕名来找阳哥学打猎的!
韩新月倒是落落大方,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叔叔阿姨好,打扰你们了。我叫韩新月,从北京来的。
哎呦,京城来的啊!贵客,贵客!刘翠花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有些手足无措,快,快屋里坐!外头冷!
谢谢阿姨,不麻烦了。韩新月笑着摆手。
老爹老娘的目光却落在一直好奇地看着她的小陈默身上,这孩子是……?
陈阳把陈默拉到身边,对父母说道:爹,妈,这就是我上次跟你们提过的,在省城认识的孩子,叫陈默。他家里……没什么亲人了,现在跟着我。
刘翠花一听,顿时母性泛滥,也顾不上韩新月了,蹲下身拉住陈默的小手,仔细端详着:哎呦,这就是小默啊!瞧这小脸冻的,快让奶奶瞅瞅! 她摸着陈默身上不算太厚的棉袄,心疼地说:穿这点儿冷不冷啊?快跟奶奶进屋,奶奶给你冲碗糖水,再荷包几个鸡蛋!
陈默有些害羞,但还是乖巧地叫了声:奶奶。
这一声,叫得刘翠花心花怒放,眼圈都有些发红,连声应着:哎!哎!好孩子,好孩子! 拉着陈默的手就往屋里走,走,跟奶奶进屋,奶奶给你拿好吃的!
陈良飞也面露慈祥,对陈默点了点头。
韩新月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神微动,但没说什么。
孙晓峰凑到陈阳身边,压低声音:阳哥,韩小姐可是带着诚意来的。她这枪,你看,意大利货,贝雷塔,好东西!人家是真想跟你学点真本事。
陈阳不置可否。他对这个身份神秘的京城大小姐观感复杂,一方面欣赏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胆识和气魄,另一方面也警惕她可能带来的麻烦。但人都到门口了,总不能赶回去。
既然来了,就是客。陈阳对韩新月说道,不过山里不比城里,条件艰苦,而且有危险,韩小姐要有心理准备。
韩新月眉毛一挑,带着几分傲然:陈同志放心,我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既然敢来,就不怕吃苦。再说,她拍了拍肩上的猎枪,我也不是白给的。
这时,刘翠花拉着陈默从屋里出来了,往陈默手里塞了两个还热乎的煮鸡蛋,又给他兜里装了好几块炉果(一种东北点心)。陈默的小脸激动得通红,看着陈阳,眼神里满是依赖和一点点无措的幸福感。
小阳啊,这孩子真招人疼。刘翠花对陈阳说,要不……就让孩子在屯里住下吧?咱家也不少他一口饭吃。
陈良飞也点头:是啊,城里就他一个人,也没个照应。
陈阳看着父母真诚的眼神,又看看陈默那渴望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一软。他原本打算让陈默在县城跟着李秀兰,也好有个伴,但看来父母是真心喜欢这孩子。屯子里虽然条件差些,但更有家的氛围。
行,那就听你们的。陈阳摸了摸陈默的头,以后就在屯里跟着爷爷奶奶,好不好?
陈默用力点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哽咽着说:谢谢阳叔,谢谢爷爷奶奶…… 他在省城流浪的日子,看尽了人情冷暖,何曾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韩新月看着这一幕,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阳哥,那咱今天……还进山不?孙晓峰搓着手问道,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陈阳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整装待发的韩新月和一脸期待的孙晓峰,还有眼巴巴望着他的小陈默,沉吟了一下。
他干脆地说道,小默也一起去,见见世面。不过咱们说好,就在浅山转转,不打危险的玩意儿,早点回来。
太好了!孙晓峰欢呼一声。
韩新月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陈阳回屋迅速收拾好东西,背上水连珠,带上必要的装备和干粮。刘翠花不放心地又往他们挎包里塞了好几个贴饼子和咸鸭蛋。
进山小心点!照看好小默!老两口一直送到院门口,不住地叮嘱。
知道了,爸妈,你们回屋吧。
一行人告别陈家父母,朝着后山进发。队伍变成了四个人:陈阳打头,孙晓峰和韩新月跟在后面,小陈默则紧紧跟在陈阳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大黄和黑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次队伍的不同,兴奋地在前面跑来跑去。
屯子里的人看到这支奇怪的组合,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尤其是看到衣着光鲜、扛着漂亮猎枪的韩新月,更是议论纷纷。
瞅见没?老陈家又来了贵客!还是个女娃子!
啧啧,那穿戴,那气派,指定是城里的大户人家!
小阳现在真是了不得了,结交的都是人物……
对于这些议论,陈阳充耳不闻。他一边走,一边简单地给韩新月和小陈默讲解着山林里的基本常识,比如如何辨别方向,哪些植物有毒,遇到不同野兽该怎么应对。
韩新月听得很认真,不时提出一些问题,显示出她并非对野外一无所知。而小陈默则睁大了眼睛,努力记下陈阳说的每一句话。
孙晓峰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咋舌。他看得出来,韩新月不是那种来游山玩水的娇小姐,她是真的懂行,而且对打猎有着极大的热情。这让他对这个京城来的神秘女子更加好奇了。
队伍很快进入了山林。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四周是高大的落叶松和樟子松,枝头压着厚厚的白雪。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雪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陈阳突然停下脚步,示意大家隐蔽。他指着前方一片林间空地:看那边。
只见空地上,几只羽毛鲜艳的野鸡正在雪地里刨食。
韩小姐,露一手?陈阳看向韩新月,带着一丝考较的意味。
韩新月也不推辞,利落地端起她那杆贝雷塔双管猎枪,动作娴熟而稳定。她没有急于开枪,而是仔细观察了一下野鸡的分布和周围环境,选择了一个最佳角度。
枪声清脆。一只正在低头啄食的雄野鸡应声倒地,华丽的羽毛在雪地里格外醒目。其他野鸡受惊飞起,韩新月毫不犹豫,移动枪口,又是一枪!第二只野鸡从半空中栽落下来。
连续两枪!弹无虚发!
孙晓峰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喝彩:好枪法!
陈阳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这韩新月的枪法,不仅准,而且快、稳,心理素质极佳,绝对是个老手。这可不是一般城里姑娘能有的本事。
韩新月收起枪,嘴角微扬,带着几分自信看向陈阳:陈同志,还行吗?
厉害。陈阳由衷地赞了一句,韩小姐这枪法,练过不少年头吧?
家里老爷子带的,从小摸枪。韩新月轻描淡写地说道,但眼神里那抹得意却掩饰不住。
小陈默看着韩新月,小脸上满是崇拜。
陈阳心里对韩新月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这个突然出现的京城大小姐,看来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她来找自己,真的只是为了打猎吗?
带着这个疑问,陈阳领着队伍继续向山林深处走去。他不知道的是,这次看似寻常的进山,将会因为韩新月的加入和小陈默的意外天赋,变得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