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陈阳已经蹲在地上,开始处理那头毙命的远东豹。侵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刀尖精准地划开皮毛与肌肉的连接处,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他动作流畅而小心,如同在完成一件艺术品,确保这张价值连城的豹皮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刀口。剥皮是个技术活,也是个耐心活,尤其是在这寒气逼人的野外。豹子的体温在迅速流失,必须抓紧时间。
大黄和黑子安静地趴在一边,舌头耷拉着,哈着白气,警惕的目光依旧不时扫过四周,履行着护卫的职责。它们知道,现在不是打扰主人的时候。
另一边,卓玛和索顿姐弟俩也忙碌着。卓玛用她那把骨质柄的猎刀,熟练地给母山羊剥皮、分割。索顿则用皮绳将那只受伤的小山羊拴在旁边的小树上,小家伙因为腿伤和惊吓,不时发出可怜的“咩咩”声。
当陈阳将整张近乎完美的豹皮完整剥下时,连他自己心里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这皮毛厚密柔软,斑纹清晰华丽,在傍晚的天光下泛着一种神秘而高贵的光泽。他用干净的雪反复揉搓皮板,洗去血污和脂肪,直到皮质变得洁白,然后小心地用带来的油布包裹好,塞进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大麻袋里。至于豹肉,他剔下了最肥嫩的两条后腿和一大块里脊,同样用雪擦洗干净,准备带回家。剩下的部分,他割下几大块,扔给了眼巴巴等待的猎狗。大黄和黑子立刻低吼着扑上去,大口撕咬起来,算是给它们今天出色表现的犒劳。
等陈阳收拾停当,卓玛姐弟也准备好了。母山羊被分割成几大块,用树皮绳捆扎结实。索顿牵着那只一瘸一拐的小山羊,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恩人……陈阳大哥,”卓玛走到陈阳面前,双手有些紧张地绞在一起,脸上带着山里姑娘特有的淳朴和诚挚的感激,“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要不……你跟我们去白鹿屯吧?阿爸阿妈知道了今天的事,一定会用最香的奶茶、最肥的手把肉招待你!我们白鹿屯乌力罕家,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索顿也用力点着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陈阳,补充道:“恩人哥哥,我阿妈做的列巴(一种俄式面包,鄂温克族也受其影响)可好吃了!”
陈阳看着这对劫后余生、真心实意邀请自己的姐弟,心里也是一暖。他笑了笑,将沉甸甸的麻袋背在肩上,摆手道:“卓玛,索顿,你们的心意,哥心领了。山不转水转,咱们既然在这老林子里碰上,那就是缘分。感谢的话不用多说,以后说不定还有打交道的时候。我家在陈家屯,离这儿不算远,得赶紧回去了,不然家里老人该着急上火了。你们也快回去吧,带着猎物,路上一定加小心,看好这只小羊羔。”
他语气温和,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卓玛见他主意已定,知道强留不住,便不再多言,只是将“陈家屯,陈阳”这几个字牢牢刻在心里,用力点了点头:“嗯!陈阳大哥,你的救命之恩,我们乌力罕家记下了!山神会保佑你的!”
双方在暮色四合的山谷中挥手道别,朝着不同的方向下山。陈阳背着珍贵的豹皮和新鲜的豹肉,带着两条吃饱喝足、精神抖擞的猎狗,脚步轻快而稳健。这一趟深入老林,虽然过程惊险,但收获之丰,远超他最初的预期。不仅得了这张罕见的豹皮,更与山里的鄂温克族人结下了一份善缘。
等他拖着略显疲惫却难掩兴奋的身影回到陈家屯时,天早已黑透。屯子里静悄悄的,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熄灯睡下,只有零星几户窗户还透出微弱的光亮。自家院门虚掩着,他推开进去,把麻袋轻轻放在仓房门口,免得血腥气熏着屋里。
刚踏进堂屋,一股混合着烟味、茶味和某种激动情绪的热浪便扑面而来。煤油灯的光晕下,炕桌上摆着茶壶茶碗,老爹陈良飞和隔壁的杨建国正坐在炕头,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红,显然刚才情绪很激动。老娘刘翠花和王大敏则坐在炕沿边,王大敏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但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杨文远站在地上,搓着手,脸上又是兴奋,又是不知所措,看到陈阳进来,眼神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彩,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小阳回来了!”刘翠花最先看到儿子,连忙起身,带着一丝埋怨,“你这孩子,天天往山里钻,不到天黑不着家!吃饭了没?锅里还给你留着贴饼子……咦?你身上啥味儿?又弄啥回来了?”
陈阳先跟杨建国和王大敏打了招呼:“杨叔,王婶,这么晚了还在啊。”然后目光落在杨文远身上,走过去用力搂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行啊,文远,看这架势,好事儿落听了?以后就是林场保卫科的干事了,端上铁饭碗了!咋样,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吧?”
杨文远被陈阳这一搂,情绪再也控制不住,这个半大小伙子眼圈一红,声音带着哽咽:“阳哥!我……我都知道了!王场长家的公子……是你找的关系!我……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谢谢你!阳哥!真的……谢谢你!” 说着,竟要弯腰鞠躬。
“滚犊子!”陈阳笑骂一声,用力把他身子扳直,故意用粗鲁来冲淡这煽情的气氛,“咱兄弟俩,一个屯子光屁股长大的,说这些干啥?磕磕绊绊互相拉一把,那不是应该应分的?你跟我这儿整这出,埋汰谁呢?”
他这话说得又糙又在理,让原本心情激荡的杨建国和王大敏也忍不住破涕为笑,心里那点因为欠下大人情而产生的负担感,也减轻了不少。杨建国这老实巴交的一线工人,不善言辞,只是用力拍着陈良飞的胳膊,一切尽在不言中。陈良飞作为林场后勤科的副科长,虽然也为儿子有这么大本事感到骄傲,但面上还是保持着沉稳,对杨建国说:“老杨,孩子们处得好,是好事。文远有了着落,你们两口子也能松口气了。”
陈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走到门口,把那个沉甸甸的麻袋提了进来,“噗通”一声放在地当间,溅起些许尘土。
“爹,妈,杨叔,王婶,你们猜猜,我今天进山,打着啥稀罕玩意儿了?”陈阳脸上带着一丝猎人独有的、收获后的得意和炫耀。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陈阳弯腰,先从麻袋里掏出那几大块颜色深红、肉质紧实、还带着些许冰碴的豹子肉。那肉块纹理粗犷,散发出一股强烈的、不同于寻常野味的腥臊气息。
“这……这是啥肉?看着不像野猪,也不像狍子鹿肉……”王大敏好奇地凑近看了看,又被那气味冲得缩回头。
陈良飞到底是见多识广,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肉的色泽和纹理,又用手摸了摸,眉头微蹙,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这肉……这股子特别的腥气……难道是……豹子肉?”
“哈哈!爹,还是您眼毒!”陈阳大笑一声,肯定了父亲的猜测,“没错!就是一头成年远东豹!个头不小,凶得很!皮子我已经剥好了,回头鞣制出来,绝对是好东西!这几块是后腿和里脊,最好的肉!今晚咱就别走了,都在这儿,炖豹子肉,尝尝这山里的顶级野味!”
“啥?!豹子?!” 这下,连陈良飞都震惊了!王大敏和刘翠花更是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往后躲。豹子在这片老林子里,那是比熊瞎子还神秘、还让人敬畏的存在!寻常猎户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一回,更别说打到了!
杨文远年轻,好奇心重,恐惧感反而没那么强,他凑过来,看着那深红色的肉块,咂咂嘴:“阳哥,你也太牛了!豹子都能撂倒?这肉……啥味儿啊?”
陈阳看着杨文远,嘿嘿一笑,带着几分揶揄道:“兄弟,别他娘的搁那儿光说不练!就问你这未来的林场保卫科干事一句,今晚上,敢不敢吃豹子胆?敢不敢吃豹子肉?要是敢,就别愣着了,体现你价值的时候到了,帮咱老娘她们烧火去,炖肉!这玩意儿,听说男人吃了大补!”
杨文远被陈阳这豪气混着玩笑话一激,胸中那点感激和激动顿时化作了热血和冲动,他把袖子一撸,胸脯拍得砰砰响:“阳哥,有啥不敢的!我这就去抱柴火,烧大锅!”
气氛一下子被推向了**。之前的感激、激动、甚至一丝不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豹子宴”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分享巨大收获的喜悦和热闹。刘翠花和王大敏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打怵,觉得吃豹子肉有点“瘆人”,但看着自家男人和孩子们都兴致高昂,也只好相视一笑,挽起袖子,开始忙活。
豹子肉腥臊气极重,处理起来麻烦。刘翠花指挥着,先用冷水将肉块浸泡起来,王大敏则去地窖里取来大葱、老姜、还有晒干的花椒、大料。杨文远已经把灶坑里的火生得旺旺的,大铁锅里水花翻滚。女人们将浸泡后的肉块放入开水锅中,加入大量的葱姜花椒大料,狠狠地焯煮,一股浓烈奇异的腥臊气混合着香料味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灶房,甚至飘到了院里。
陈良飞和杨建国也没闲着,帮着剥蒜、捣蒜泥,准备蘸料。陈良飞毕竟是后勤科副科长,见识多些,一边忙活一边说:“这豹子肉,我也只是听说,以前老辈人有吃过的,说性子烈,得用重料压,炖得烂糊些才行。”
屋里屋外,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欢声笑语不断。这顿突如其来的“豹子宴”,仿佛一场欢庆的仪式,庆祝着杨文远工作的落实,庆祝着陈阳狩猎的巨大成功,更庆祝着两家人之间这份沉甸甸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