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礁石暗泊
海上的夜,黑得如同泼墨。
单桅船像一片被狂风抽打的叶子,在起伏不定的浪涛中艰难前行。李垣吐了三次,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酸水和烧灼感。每一次船体随着巨浪高高抛起又狠狠砸落,他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颠出喉咙。肋下的旧伤在剧烈晃动中再次作痛,他只能死死抓住一根缆绳,蜷缩在船舱角落,忍受着晕眩、疼痛和寒冷的三重折磨。
周硎和那两个水手却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颠簸,在甲板上忙碌,根据风向和海流不断调整帆索。他们的身影在摇曳的风灯微光中,如同鬼魅。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海平线上透出一线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海浪似乎也平息了一些。周硎走进船舱,踢了踢瘫软的李垣:“起来,到了。”
李垣勉强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爬上甲板。咸湿冰冷的海风让他精神一振。
天色正在从深灰向青灰过渡,海面上弥漫着淡淡的晨雾。透过雾气,能隐约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黑沉沉的、犬牙交错的陆地轮廓。不是平坦的海岸,而是许多大小不一的岛屿,星罗棋布。
“前面就是舟山列岛。双屿港在里头。”一个水手指着方向。
船没有驶向最大的岛屿,而是贴着外围一些小岛和暗礁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航行。周硎站在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海面和礁石,不时低声发出指令。他对这片复杂水域的熟悉程度,令人咋舌。
最终,船在一处被几块巨大礁石半包围的隐蔽小海湾里下了锚。这里已经停着两三条同样不起眼的小渔船。礁石挡住了大部分风浪,水面相对平静。
“收拾东西,换船。”周硎简短下令。
他们将必要物品转移到一条小舢板上。周硎、李垣和那个叫“阿水”的水手上了舢板,另一个水手留下看守大船。
舢板划出礁石湾,驶向群岛深处。天色更亮了一些,雾气尚未完全散去,给这片水域增添了几分神秘和肃杀。海面上船只渐渐多了起来,大多行色匆匆。李垣看到了各种样式的船只:中式平底沙船、尖底福船、广船,还有体型更大、桅杆更高、挂着奇特横帆的“番舶”(西式帆船)。有些船上人影绰绰,能听到模糊的异国语言和粗野的呼喝。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海腥、鱼臭、木材腐烂的气息、劣质香料、烟草,还有……若有若无的铁锈和硝烟味。
这就是双屿港的外围。混乱、嘈杂,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野性和危险。
舢板没有直接驶向那些看起来像是主码头、船只最密集的区域,而是在大船缝隙和岛屿水道间灵活穿梭,最终靠近了一艘停泊在相对僻静水域的福船。这艘福船不算太大,约七八丈长,船体有些老旧,漆色暗淡,帆也半收着,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李垣注意到,它的吃水线很深,甲板上的水手虽然看似散漫,但站位隐隐呼应,目光警惕。
舢板靠上福船舷梯。周硎率先爬了上去,李垣和阿水紧随其后。
甲板上,几个正在修补渔网或擦拭器械的水手停下动作,看向他们。目光大多落在李垣这个生面孔上,带着审视和冷漠。
“周头儿回来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瞎了一只眼的壮汉走了过来,声音粗嘎,“这位就是‘他’交代要照看的人?”
“嗯。”周硎点头,“老疤,人交给你了。规矩都懂?”
“懂。”独眼老疤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独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放心,在咱们‘海鹞子’号上,丢不了。”
周硎转向李垣:“你就待在这条船上。许二当家那边,我自会去联络。记住我之前说的话,少问多看,别惹事。” 说完,他竟不再多留,对阿水示意了一下,两人又顺着舷梯下去,上了舢板,很快划走了。
李垣心里一沉。周硎就这么把他扔下了?在这条陌生的、充满敌意的船上?
独眼老疤上下打量着李垣,像在打量一件货物:“小子,跟我来。给你找个窝。”
李垣默默跟上。老疤带着他穿过甲板,来到船尾一处低矮的舱口。“下去,最里面左手边,有个空铺。没事别上来瞎晃,饭点会有人叫你。”
舱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汗臭、脚臭、鱼腥和霉味混合的刺鼻气味。空间狭小,两边是粗糙木板搭成的通铺,上面凌乱地堆着些破被烂絮。此刻舱里没人,大概都在甲板上忙活。
李垣走到最里面左手边,果然有个空位,铺位上只有一张发黑发硬的草席。他将自己少的可怜的行李——裹着地图和金属片的布包——放在铺位角落,靠着冰冷的舱壁坐下。
疲惫、晕船的后遗症、陌生的环境、前途未卜的压力……一齐涌上心头。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舱口传来响动和脚步声,有人下来了。李垣睁开眼,看到三个人陆续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异常魁梧的汉子,皮肤黝黑发亮,胳膊有李垣小腿粗,沉默地走到自己铺位,拿起一个木碗,又出去了,自始至终没看李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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