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所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气味,混杂着炭火盆的微暖。李垣被安置在靠墙的床榻上,身下垫着厚厚的棉褥,身上盖着素色麻布薄被。他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若非胸口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起伏,几与逝者无异。那位自称“观星塔”信使的艾拉瑞尔留下的银色微光已然散去,只在李垣眉心留下一道极淡的、月牙状的银痕,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发觉。
阿亮和金石守在床边,两人眼窝深陷,神色憔悴。他们已试过针灸、艾灸、灌服参汤吊命等诸般手段,甚至请了附近道观中据说有些修为的老道长来看过,老道长把脉良久,摇头叹息:“魂魄离损,非金石药石可医,似有外力护持一线生机未绝,然何时归位,全凭天意造化。”
铁毅站在门口阴影处,静静看了片刻。室内油灯的光晕昏黄,将人影拉长投在墙壁上,随着火焰轻轻摇曳。这里是他们返回京畿后,曦光台在城外一处隐蔽庄园设立的临时医所,比不得城内太医院,但也算清静安全。
“铁爷,”夜枭从廊下走来,声音压得很低,“宫里和镇抚司那边,今日又来问话了。雾隐山之事虽已大致呈报,但‘妖人’、‘异宝’、‘白光’等情由,上峰关切甚切,尤其对那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白衣女子’,多有质询。”
铁毅转过身,脸上看不出表情。他们此番雾隐山之行,名义上是追查白莲教余孽与地方邪祀,实际目标“门之钥”与“归寂教廷”自然不能明言,只能以“妖人妄图邪法祭天”遮掩。但盆地中那冲天光柱、漫天灰雨、以及最后艾拉瑞尔降临的银光,动静太大,根本瞒不住附近州县和卫所。如今朝廷已知晓,东厂、锦衣卫乃至钦天监都已介入询问。
“还是按先前议定的说,”铁毅道,“妖人借古祭坛行邪法,引动地气异变,天降灾雨。我等与山中猎户联手破之,妖首重伤遁走。至于白衣女子……可说是一过路隐修,见邪气冲天,出手相助后即飘然远去,不知来历。”他顿了顿,“那些猎户……苍狼族长他们,打点好了吗?”
“按您的吩咐,以剿匪助饷的名义,拨了些粮食、布匹和药材过去,也叮嘱了他们统一说辞。山民质朴,加之确实憎恶那些黑袍妖人,应当无碍。只是族长肩上那灰白伤势,寻常郎中都束手无策。”
铁毅点点头。这已是眼下能做的最好安排。穿越至此五百年前,曦光台虽是暗地里传承悠久的组织,亦需遵循这个时代的规则,在皇权、厂卫与各方势力的夹缝中行事,步步皆需谨慎。
“铁爷,李兄弟他……”夜枭看向屋内,面带忧色。
“我去想办法。”铁毅说罢,示意夜枭继续应对官面询问,自己则转身走向庄园深处一间僻静的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几个沉重的樟木书籍。这里是曦光台在京畿的一处秘密档案点,收藏着不少历代积存的秘档。铁毅点亮桌上的油灯,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有复杂云纹的令牌,插入书桌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咔哒”轻响,靠墙的一个书籍缓缓向内滑开尺许,露出后面黑暗的洞口。铁毅取下油灯,矮身钻入。
密室不大,仅容数人站立。四壁皆是石砌,摆着几口包铜边的沉重木箱。空气中弥漫着防虫药草和旧纸张特有的气味。铁毅打开其中一口标注着“丙辰·异闻”字样的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用油布包裹的卷册。这些都是曦光台历代成员搜集记录的、关于各地异常事件、奇物秘闻、古老传说的档案。其中很多记载荒诞不经,被视为志怪杂谈,但铁毅知道,在看似离奇的故事背后,可能隐藏着关于“星辉”、“虚空”乃至“观星塔”的碎片信息。
他小心地翻找着。灯光如豆,映着他专注而略显疲惫的脸。手指拂过脆弱的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大多记载无非是某地夜现红光、山石自鸣、古井涌异水之类。直到他翻到一卷用暗青色丝线捆扎、纸质明显更古旧的册子。
册子封面无字,边缘有焦痕。解开丝线,内页字迹是工整的馆阁体小楷,但墨色深褐,显是年代久远。开篇写道:“嘉靖元年,晋地宁武关守卒夜报,见北山有星坠如斗,青白光焰,落地无声。遣人寻之,得焦土一片,中有晶石数枚,触之温润,夜有微光。携归后,是夜值守士卒皆梦魇,言有低语萦耳,见灰影憧憧。恐为不祥,乃封石于关帝庙香炉之下,怪梦遂止。”
铁毅目光一凝。晶石?夜有微光?梦魇低语?这描述与“门之钥”碎片有些相似,但似乎更微弱,也未引发大规模仪式。他继续往下看,后面还记载了几桩类似事件,地点分散,时间跨度从成化年间到正德末年都有,共同点是都涉及“天外晶石”或“发光异石”,且往往伴随精神扰动的传闻。有些被地方官视为祥瑞进献,后不知所踪;有些被僧道收走“镇煞”;还有些则被乡民恐惧,或掩埋或投于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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