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我是认真的!”
小四叫得超大声。
纪黎宴耳朵也捂得超级紧。
就这,也根本没用。
纪黎宴顾不得发了工资,犒劳一下自己,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做任务!”
小四激情满满:
“是!”
“下一个任务对象,纪黎平,李幸运,纪丫丫。”
———
“哥,你咋一个人坐这儿?是不是喝多了?”
一个带着关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纪黎宴转头。
正对上一个大红色的喜字,还有一本红宝书。
然后一个穿着半新蓝色劳动布衣服,胸前戴着个大红花的年轻男人靠近他。
他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又喜悦的笑容。
看着这张对自己全然信赖的脸。
纪黎宴眼神微闪:
“没事,就是有点吵,出来清静一下。
“你今天是新郎官,快去招呼客人,不用管我。”
纪黎平憨憨地笑了笑:
“哎,好,哥那你歇着,我去看看幸运。”
看着纪黎平转身挤进人群的背影。
纪黎宴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原主是安市舒县河沟子生产大队人。
父母早亡,底下只有一个弟弟纪黎平。
和原主相差3岁。
原主学习成绩好,又懂得为自己“投资”。
靠着家里积蓄和弟弟在队里挣工分,读完了高中。
是大队里难得的“文化人”。
3年前,经过大队的推荐,原主成功入伍。
原主脑瓜子灵活,身手也不错。
运气就更好了。
一进去就逮到个间谍,立了个二等功。
上了战场,就跟淌大水似的。
功劳那是哗啦啦地来。
班长,排长,副连长......
3年功夫3级跳,直接干到副连长了。
最近而且还因为能力出众,长得也端正。
被参谋长看中了。
打算把自家闺女介绍给原主。
可惜,阴差阳错。
原主与这位没缘分。
因为,原主被截胡了。
就是这次回乡,原主被村里一个泼皮无赖算计。
俗套的戏码。
落水,叫人,逼娶......
原主前途正好,不想被扒下身上的皮。
只能娶了。
不过,原主不是个好惹的。
他借口没到随军级别。
把人丢在乡下。
就生活费都没留下一分。
就打着,你敢让我娶,我就敢让你饿死的主意。
这“媳妇”能干出这事,也不好惹。
见制不住原主。
她直接扒拉上纪黎平两口子。
小两口脸皮薄,是真老实。
还真认认真真奉养起这个“大嫂”。
尽管原主一句话,一个字都没说。
原主“媳妇”见两人老实,越来越得寸进尺。
不但跟个祖宗似的,等他们伺候。
还把他们辛辛苦苦赚的粮食偷回娘家了。
就这,面皮子薄的小两口,也只是好声好气说。
但凡“大嫂”话大一点,他们就萎缩了。
跟鹌鹑似的,根本不敢反抗。
等原主5年后,升了副营长,回来之后。
才发现这件事。
原主是真被气笑了。
他喊着纪黎平一起上山,打算把事说清楚。
因为他这次回来是打算离婚的。
唔......
没死的话。
纪黎平傻眼了。
他万万没想到,大哥是这样计划的。
他不是拖了大哥的后腿?
也拖了他们老纪家的后腿?
纪黎平那叫一个后悔啊!
然后一不留神,就被正下山找吃的野猪撞个正着。
鲜血直喷。
原主当时在方便,没注意到。
一转头,就见到这一幕。
他倒没跑,而是准备抄起家伙就干野猪。
结果,没带真理,又没武器。
根本干不过四条腿的。
危险之际。
原主下意识把刚爬起来的纪黎平推出去了。
纪黎平死了......
救援队来了......
原主活了......
原主被弟弟一换一“救”下来了。
这个说法没有一个人怀疑。
肚子里揣着娃,还憧憬着未来的李幸运茫然了。
她是个孤儿,下乡来的。
除了纪家,根本没地方可去。
现在她男人没了,纪家只剩个大伯哥,她该怎么办?
原主看不上村里的仨瓜俩枣,又有些心虚。
再加上村里头人都知道他弟弟是为了救他没的。
原主直接当众表示,他会帮忙一起养孩子。
孩子的开销,他们母子的开销,都有他出。
男孩的话,以后让他当兵。
女孩的话,也会给她嫁妆。
这番正气凛然的话,给原主带来了不少好名声。
李幸运信了。
他“媳妇”不乐意了。
原主借着这个机会,义正辞严地指责她。
顺势还把婚也给离了。
然后拍拍屁股,一身轻松地跑回了部队。
再然后,原主娶了个护士当媳妇。
护士是个能生的,第一年就生了娃。
两人都有工作,这年代又请不了保姆。
于是,原主盯上了李幸运这个弟妹。
当然,话还是说得好听。
说是他现在级别能随军了,来接弟妹侄女去享福。
又说,孩子在好的环境,能成长得更好。
以后也能直接上军区的学校。
李幸运没主见。
丫丫,也就是她的女儿还小,才两岁不到。
哪就那么着急?
反正原主这么一说,她就信了。
然后包袱款款来了。
来当保姆了。
原主的3个孩子,都是李幸运和丫丫带大的。
这3个孩子可不是听话的乖宝宝。
而是邪恶的魔丸。
把李幸运母女折磨得欲仙欲死。
魔丸们白天折腾他们,把精力全都耗尽了。
晚上下班回家的原主夫妻。
面对的就是为了他们手上糖,对着他们笑得不值钱的天使宝宝们。
自然,原主夫妻不相信李幸运说的,孩子们不太听话。
这不是挺听话的?
笑得这么灿烂......
就这样,李幸运在原主家里干了18年。
兢兢业业,一天没歇。
同样,没有一分工资。
出门买个菜,都得找原主夫妻要。
等18年后。
原主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又开始有了小一辈。
李幸运理所当然地照顾起来。
连带着,长大的丫丫也成了保姆。
丫丫没成婚。
谁也没这个意识。
等母女俩一辈子奉献给了原主。
李幸运50多了。
丫丫也30多了。
原主这才恍然,表示给丫丫找个男人。
年老体弱,没有力气的李幸运,被原主送回了村里。
理所当然。
为了照顾亲妈,丫丫的男人,是村里的一个失了媳妇,有5个孩子的中年男人。
还有暴力倾向。
之前他的媳妇,就是被打死的。
丫丫没人撑腰,没一年就被打死了。
李幸运去给女儿讨公道。
却是在半路上脚滑,直接掉到水里淹死了。
此时,正是纪黎平和李幸运结婚的日子。
还是专门挑原主回来的时候。
纪黎宴看着弟弟挤进喧闹人群的背影。
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
他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朝着记忆里知青点的方向走去。
果然,在知青点后头那片小树林边上。
他看见了探头探脑的赵老四。
赵老四搓着手。
眼睛时不时瞟向不远处河边洗衣服的一个女知青背影。
脸上是藏不住的算计。
女知青是算计他的那个“妻子”黄颖。
赵老四是村里的泼皮,家里穷,还有个凶神恶煞的老娘。
十里八乡根本没人看上他。
这小子惦记着黄颖,结果,蛋打鸡飞,让黄颖给算计了。
最后不但他被淹死,黄颖还扒上原主。
这辈子,他不掺和两人事,打算让两个人彻底绑死。
纪黎宴隐在一棵老槐树后,冷眼看着赵老四那副猥琐姿态。
他弯腰从地上拾起几颗棱角分明的石子,在掌心掂了掂。
赵老四正全神贯注盯着河边的窈窕身影。
忽然膝弯处遭到重重一击!
他“哎哟”惨叫,一个趔趄扑向前方。
几乎是同时,另一颗石子精准打在黄颖脚边的捣衣杵上。
木杵弹起,正好撞在她小腿。
黄颖吃痛失衡,惊叫着朝河里倒去。
“扑通”两声,水花四溅。
纪黎宴转身离开。
经过知青点院墙时,顺手将剩余石子抛进墙根草丛。
身后传来赵老四慌乱的呛水声和呼救,夹杂着黄颖惊恐的尖叫。
很快,更多脚步声和人声朝河边涌去。
纪黎宴没往喧闹的河边凑。
他沿着小路。
悄无声息地绕回了自家贴满了大红喜字的院墙外。
院里人声鼎沸,酒菜的香气混合着乡亲们的谈笑。
比刚才更加热烈。
显然还没人注意到后山小河边刚上演的一出“好戏”。
他刚在院角站定。
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咋呼声由远及近。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赵老四和那个黄知青一起掉河里了!”
一个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挥舞着手臂大喊。
喧闹的院子瞬间静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啥?赵老四?他怎么和黄知青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掉河里?咋掉的?”
“就在知青点后头那河边!”
“有人看见赵老四鬼鬼祟祟在那儿转悠,然后不知咋的,两人就都栽水里了!”
“哎哟喂,这孤男寡女的...该不会是......”
“快别瞎说!”
“不过...这浑身湿透的被人捞上来,抱也抱了,碰也碰了,众目睽睽的,黄知青这名声......”
议论声像沸水一样翻滚。
这年头,男女大防虽不像旧社会那么严苛。
但落水被救、肢体接触被这么多人看见。
尤其另一方还是村里有名的泼皮。
姑娘家的名声基本也就毁了。
纪黎宴仿佛被意外消息惊动。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诧异,从院角阴影里走出来,融入了议论纷纷的人群。
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时,纪黎平也挤了过来。
他黝黑的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
“哥,你刚才没去那边吧?吓死我了,听说落水了,我还怕是你喝多了不舒服......”
“我没事,”纪黎宴拍拍弟弟结实的肩膀。
“就是出去透了透气,刚回来就听见这事。”
他目光扫过院子里神色各异的乡亲,最后落在弟弟身上。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被这些杂事扰了心神,安心当你的新郎官。”
纪黎平憨厚地点点头,但眼神里还是有点不安。
他心地纯善。
虽然不喜欢赵老四那种人。
可听到人落水,总归是有些担心。
又过了一会儿,更加具体的消息传了过来。
赵老四和黄颖都被路过的社员救了上来。
两人都呛了水,惊魂未定。
赵老四被他那凶悍的老娘拎着耳朵骂骂咧咧地拖回了家。
而黄颖那边,知青点的负责人和大队干部都去了。
现场乱成一团。
黄颖只是哭。
问什么,她都说不清楚。
或者说,那种情况下,她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最终,在大队干部和几位老人的主持下,事情有了定论:
众目睽睽之下,赵老四和黄知青有了“肌肤之亲”。
为了女方的名声着想,这两人必须结婚。
这个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宴席的每个角落。
有人唏嘘黄知青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有人暗骂赵老四走了狗屎运,也有人揣测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但无论如何,这似乎成了眼下唯一“妥当”的处理方式。
纪黎宴听着周围的议论,端起桌上的凉茶,慢慢喝了一口。
原主命运里那块巨大的绊脚石。
就这么在他轻描淡写的两颗石子下,被彻底踢开。
转而和赵老四牢牢绑在了一起。
他们一个愿算计,一个真无赖。
往后是鸡飞狗跳,还是“恩爱两不疑”。
都与他纪黎宴,与老纪家,再无干系。
婚礼的喧嚣持续到傍晚才渐渐散去。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纪黎宴帮着弟弟和新过门的弟妹李幸运收拾残局。
李幸运是个秀气的姑娘,话不多,手脚却很麻利。
看向纪黎平时,眼里带着光。
那是全然的信赖和对未来的憧憬。
看着小两口偶尔对视时羞涩又喜悦的眼神。
纪黎宴失笑。
这样就好。
“哥,今天辛苦你了。”
纪黎平挠着头,憨憨地笑道。
院子里杯盘狼藉。
残羹冷炙间,还残留着喜宴的热闹气息。
纪黎宴挽起袖子,利落地将空碗叠起。
瓷碗相碰的清脆声里,他听见李幸运细软的嗓音:
“大哥,这些我来就好。”
“没事。”
纪黎宴侧身避开她伸来的手,将最后一只海碗摞上。
“黎平,带你媳妇去看看新房还缺什么。”
“这里我收拾就行。”
纪黎平站在新婚妻子身后,黝黑的脸在暮色里透出红光。
他搓着手,看看哥哥,又看看新妇。
憨憨地“哎”了一声。
李幸运却站着没动。
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双手递过来:
“大哥,这个给你留着。”
那是个红纸包,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是白天新郎敬酒时收的礼金。
纪黎宴擦桌子的手顿住了。
“哥,你收着。”
纪黎平往前站了半步,声音沉了些。
“为着我的婚事,你把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这钱......”
晚风穿过院子,吹得墙角那对大红喜字簌簌作响。
纪黎宴看着弟弟弟媳并排站在那里的样子,忽然想叹口气。
这个借口是糊弄傻弟弟的。
原主这么精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掏出全部积蓄。
一个月的还差不多。
原主一个月工资72块钱,还有其他补助。
在部队里又没花钱的地方。
但是傻弟弟不知道啊!
还心疼哥哥。
“胡闹。”
纪黎宴将抹布扔进盆里,水花溅起。
“这是你们小家的启动资金,给我做什么?”
见纪黎平还要说话,他直接拎起水盆往外走:
“赶紧回屋,灶上温着红糖水,给幸运端一碗。”
走到院门口,他回头看了眼。
新婚的小两口还站在原地。
纪黎平的手试探性的搭在妻子肩上。
李幸运没有躲,只是耳根悄悄红了。
纪黎宴拎着空盆站在门口。
他没回头。
却能听见身后那对新人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
纪黎平在问红糖水甜不甜,李幸运小声答“甜”。
就这一个字,让纪黎宴唇角无意识地扬了扬。
他走到院角的水缸旁,打水冲洗木盆。
冰凉的水流过指缝,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原主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温情的时刻。
或许有。
只是原主从来不关注,也从来不在意罢了。
“哥!”
纪黎平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急切。
纪黎宴放下木盆,转身。
纪黎平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过来,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
“幸运说你也得喝一碗,今天你最辛苦。”
他弟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在黑红的脸膛上格外显眼。
纪黎宴看着碗里深红色的糖水。
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视线。
他没推辞,仰头喝了一大口。
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带着生姜的辛辣。
这是河沟子生产大队办喜事时才舍得放的红糖。
“赵老四那边......”
纪黎平搓了搓手,压低声音。
“刚听人说,黄知青闹着要上吊,被拦下来了。”
纪黎宴端着碗的手稳如磐石,又喝了一口糖水,才淡淡道:
“大队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
“赵老娘当场拍板,让两人去把证给领了。”
纪黎平摇摇头,“就是可惜了黄知青,听说她家里条件其实不错,是省城来的。”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纪黎宴把空碗递回去:
“她既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自己走下去。”
纪黎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哥,你啥时候娶媳妇啊?”
“得了,你小子还催起你哥了?哥心中都有数。”
纪黎宴失笑。
他伸手拍了拍他弟的肩膀。
“赶紧回去吧,弟妹还等着你呢。”
纪黎平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乖乖听话。
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纪黎宴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穿衣下炕。
推开房门。
却发现灶房已经亮起了灯。
李幸运正在灶台前忙碌,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玉米碴子粥。
另一口小锅里热着昨晚的剩菜。
见纪黎宴进来,她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
“大哥,你怎么起这么早?”
“再睡会儿吧,饭好了我叫你。”
“在部队习惯了。”
纪黎宴走到水缸旁,舀水洗脸。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也习惯了。”
李幸运小声说,转身去切咸菜。
“每天都是这个点起来干活。”
纪黎宴擦脸的动作顿了顿。
原主的记忆里,对这个弟媳知之甚少。
只知她是个孤女,从南边来的知青。
性子软糯好拿捏。
可现在看,这姑娘骨子里有股韧劲。
早饭桌上,纪黎平哈欠连天,显然没睡够。
李幸运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粥。
纪黎宴假装没看见,低头喝自己的粥。
“哥,你这次能待几天?”
纪黎平扒拉着粥问。
“后天一早走。”
纪黎宴说,“队里有任务。”
纪黎平“哦”了一声,有些失落。
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
“那今天咱哥俩去山上转转?”
“我记得你最爱吃山上的野栗子,这时候正熟呢。”
纪黎宴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段。
兄弟俩上山,纪黎平兴致勃勃地找野栗子。
而原主满心盘算的,是如何摆脱那个被强塞给他的婚姻。
“今天不行。”
纪黎宴放下碗。
“我得去大队部一趟,有些手续要办。”
“你和幸运在家收拾收拾,明天我带你们去县里置办点东西。”
“去县里?”
纪黎平眼睛一亮,随即又摇头。
“不用不用,哥,我们什么都不缺。”
“要去的。”
纪黎宴根本不允许他拒绝。
“幸运嫁到咱们家,总不能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
李幸运猛地抬头,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眼圈微微泛红。
吃完饭,纪黎宴真的去了大队部。
他不是敷衍弟弟,确实有些手续要办。
主要是这软绵绵的小两口。
他让他们在乡下着实不太放心。
之前纪黎平一个人就算了,好歹是个大男人。
又是一身腱子肉。
老实一点就老实一点,被人欺负不到哪里去。
顶了天给人干点活。
可现在,李幸运更软。
他怕一不留神,这两个小绵羊就被人生吞活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