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纪黎远带着项目组出发了。
纪黎宴站在门口,目送弟弟远去的身影。
心中涌起一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
没有了纪黎远的协助,纪黎宴的工作量增加了不少。
但他刻意放慢了节奏,注意劳逸结合。
苏梅梅更是变着法儿地给他补充营养。
“娘,我又不是坐月子。”
纪黎宴有些哭笑不得。
“胡说,你这就是需要补。”
苏梅梅不容反驳,满脸心疼。
“你看看你,小远才走了几天,脸色又不好了。”
十天后,纪黎远带队凯旋。
“成功了,整个村子都亮起来了。”
他一进门就兴奋地报告。
“村民们高兴坏了,说这是他们村里第一次有电灯!”
纪黎远详细讲述了安装过程。
如何根据实地情况调整太阳能板的角度,如何教村民正确使用和维护系统。
以及通电那一刻全村人的欢呼雀跃。
“有个老大爷拉着我的手,说这辈子没想到能在自己家里点上‘不用油的灯’。”
纪黎远眼中闪着光,“哥,那种感觉真好。”
纪黎宴欣慰地拍拍弟弟的肩膀:
“你做得很好。”
随着一个个项目的成功,新能源项目组的影响力逐渐扩大。
纪黎宴提出的太阳能多种应用思路,得到了上级部门的高度重视。
两年后的秋天,王处长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国家科委决定成立新能源研究所。
将他们的项目组整体并入,作为研究所的核心团队。
“上级任命我为研究所所长,主管太阳能研究方向。”
王处长宣布,“黎宴,你被正式任命为研究所副所长,黎远同志也是咱们研究所的研究员了。”
这意味着,纪黎宴和纪黎远都成为了国家科研体系的正式成员,纪黎宴更是拥有了干部编制。
消息传回纪家,整个家庭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副所长......”
苏梅梅激动得语无伦次。
纪保国更是破天荒地买了一瓶好酒。
非要和两个儿子喝一杯:
“咱老纪家,祖坟冒青烟了!”
时光荏苒,转眼纪黎宴和纪黎远都已年满二十。
纪黎宴的身体在精心的调养和适度的锻炼下,早已不复少年时的孱弱。
虽仍比常人清瘦些,但面色红润,精气神很足。
只是长久以来“病弱”的印象深入人心,加上他本人气质沉静温和。
在外人看来,总是需要小心呵护。
纪家如今已是今非昔比。
两个儿子都成了端国家饭碗,有正经干部编制的科研人员。
尤其是纪黎宴,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国家级研究所的副所长。
在普通人家眼里,已是了不得的成就。
纪保国走在巷子里,腰杆都比以往挺直了许多。
苏梅梅更是心满意足,只觉得苦尽甘来。
然而,随着儿子们年纪渐长,新的烦恼也随之而来。
婚姻大事。
对于纪黎宴,苏梅梅和纪保国几乎是默契地采取了“放任”态度。
他们内心深处,始终残留着对大儿子早年病弱的担忧。
总觉得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已是老天爷最大的恩赐。
至于结婚生子,他们不敢强求。
生怕过多的压力,会拖垮他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骨。
偶尔有邻里或同事试探着想给纪黎宴说媒。
苏梅梅都以“孩子身体底子薄,还想再调养几年”或者“阿宴心思都在科研上,没空想这些”为由,客气地推脱了。
于是,所有的“催婚”压力,便自然而然地聚焦到了纪黎远身上。
二十岁的纪黎远,身材挺拔,面容俊朗。
因常年在一线奔波和技术钻研,眉宇间既有青年的锐气,又不失沉稳。
他所在的基层研究站点工作繁重。
但他干得风生水起,独立负责了好几个小型太阳能应用推广项目,成绩斐然。
介绍对象的人几乎踏破了纪家的门槛。
“梅梅啊,我家侄女在纺织厂上班,模样周正,性子也温柔,配你家黎远正合适!”
“老纪,我们单位新分来个大学生,跟黎远一样有文化,见见面?”
“远哥,我表妹可是老师,知书达理,要不要认识一下?”
苏梅梅起初还兴致勃勃。
觉得小儿子样样出色,自然要挑个最好的。
她拿着姑娘们的照片和信息,乐呵呵地跟纪黎远念叨。
纪黎远却总是以“工作忙”、“项目到了关键期”、“暂时没考虑个人问题”等理由搪塞过去。
次数多了,苏梅梅也急了。
“小远,你都二十了,跟你一般大的,孩子都会跑了。”
“工作再忙,终身大事也不能耽误啊!”
苏梅梅苦口婆心。
她是真想抱孙子。
“娘,我现在真没心思想这个。”
纪黎远无奈,“基层站点刚铺开,好多事等着我做。”
“感情的事讲究缘分,急不来。”
“你不去见见,怎么知道缘分在哪儿?”
纪保国也难得地开了口。
“先成家后立业,家里安稳了,你工作起来也更有劲头不是?”
纪黎远被念叨得没办法,也象征性地去相看了两次。
一次是苏梅梅千挑万选的纺织厂女工。
姑娘确实温柔腼腆。
但纪黎远跟她聊的东西,对方一脸茫然,只能尴尬地微笑。
另一次是邻居介绍的小学老师,谈吐是不错。
可言语间透露出希望婚后他能多顾家,少往偏远地区跑的意思。
这与纪黎远扎根基层,推广技术的志向产生了分歧。
两次相亲都不了了之。
纪黎远愈发觉得。
与其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相亲上,不如多跑几个村子,多解决几户人家的用电问题。
他并非排斥婚姻。
只是现阶段,事业带来的成就和满足感,远大于他对组建家庭的渴望。
于是,他干脆把精力全都投入到工作中。
借着下乡调研,项目驻点的机会,避开了家里一轮又一轮的“催婚攻势”。
苏梅梅和纪保国见他事业心重,虽心急,却也拿他没办法。
只能安慰自己“儿子有出息是好事”。
就这样,纪黎远在基层“混”着。
感情上空窗,事业上却稳步提升。
不知不觉就过了两年。
1977年深秋,一个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
中断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
纪黎远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一个山区公社调试新安装的太阳能水泵。
他拿着登载消息的报纸,手指微微颤抖,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他曾是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考上供销社的工作便是明证。
这些年,他虽然通过自学和哥哥的教导,在专业技术上达到了不错的水平。
但上大学,始终是他内心深处的遗憾和渴望。
夜晚,他躺在公社的宿舍里,辗转反侧。
高考?
去上大学?
他现在的工作很好,很充实,也深受领导和群众认可。
前途一片光明。
放弃这一切,去参加一个竞争激烈,结果未知的考试?
值得吗?
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还能适应校园生活吗?
而且,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他心乱如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哥哥。
回到城里,纪黎远立刻去找了纪黎宴。
纪黎宴此时已不住在纪家老宅。
组织上给他分配了研究所附近的房子。
“哥,高考恢复了。”
纪黎远开门见山,语气带着难得的迷茫和急切。
“你说,我该不该去试试?”
纪黎宴正在书桌前翻阅一本最新的外文期刊。
闻言抬起头。
看着眉头紧锁的弟弟,他没有立刻回答。
纪黎宴放下期刊,给纪黎远倒了杯水,示意他坐下。
“你是怎么想的?”
他温和地问,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我不知道。”
纪黎远叹了口气,“现在的工作我很喜欢,也做出了一点成绩。”
“可是,上大学...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而且,我总觉得,我现在掌握的知识还不够系统,不够深入。”
“如果能接受正规的大学教育,或许以后能做得更好,走得更远。”
“但是,我又担心...年纪大了,脱离社会几年,回来之后还能不能跟上,值不值得。”
纪黎宴静静地听着,等弟弟说完,才缓缓开口:
“小远,这件事,没有人能替你决定,关键在于你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你问问自己,抛开所有的顾虑,年龄、工作、别人的看法......”
“你内心最深处,是不是仍然渴望走进大学校园,去系统学习更深奥的知识?”
他顿了顿,继续引导:“至于值不值得,知识永远不会辜负你。”
“你现在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这是你的优势。”
“如果能把实践和系统的理论结合起来,你的未来,你的视野和平台,都会完全不同。”
纪黎宴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他也不会替他做出决定。
但这一番话,像一盏灯,照亮了纪黎远纷乱的思绪。
是啊,抛开所有外在因素,他渴望读书,渴望深造。
“我明白了,哥。”
纪黎远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我想试试,我不想留下这个遗憾。”
纪黎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既然想清楚了,就全力以赴。”
“你的基础不差,这些年的实践更是宝贵的财富,复习起来应该比完全脱离学习的人有优势。”
“哥。”
纪黎远忽然想到什么,热切地看着纪黎宴。
“你也一起参加高考吧,我们兄弟俩一起去上大学。”
纪黎宴闻言,失笑摇头:“我就不去了。”
“研究所这边的工作走不开,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悠远。
“我自有我的安排。”
纪黎远有些失望。
但见哥哥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
他只当哥哥是放不下现有的科研事业。
毕竟哥哥在新能源领域的地位,早已不是一纸大学文凭所能衡量的。
接下来的日子,纪黎远向单位请了假,开始了紧张的备考。
他找出了尘封已久的高中课本,又托人弄来了复习资料,没日没夜地埋头苦读。
纪黎宴虽未一同备考,却时常关心弟弟的复习进度。
苏梅梅和纪保国得知小儿子要考大学,先是惊讶,随即便是全力的支持。
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觉得读书总是好事。
儿子有这份上进心,他们做父母的脸上有光。
紧张的高考,忐忑的等待,焦灼的盼榜......
最终,纪黎远凭借扎实的基础和出色的临场发挥,以优异的成绩被国内顶尖的学府。
京华大学的物理系录取!
消息传来,整个纪家乃至整个街道都轰动了。
这可是京华大学!
真正的天之骄子!
纪黎远成了众人羡慕和称赞的对象。
录取通知书到手后,纪黎远第一时间跑去告诉哥哥这个好消息。
纪黎宴看着通知书,笑容深邃,连声道好。
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外。
只是嘱咐他好好准备迎接大学生涯。
纪黎远沉浸在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中,没有深究哥哥那略显神秘的笑容。
他开始交接工作,整理行装。
秋高气爽的九月,京华大学迎来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新生。
校园里处处洋溢着蓬勃的朝气与久违的书卷气息。
来自天南地北的学子们带着行李,脸上写满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纪黎远提着简单的行囊,走在古朴的校园林荫道上。
办理完入学手续,他按照课程表的指引,走向第一堂课所在的教室。
这是物理系新生的专业导论课。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同学,彼此陌生而又好奇地打量着。
纪黎远选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
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端正地放在桌上。
铃声响起,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
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整洁的中山装。
臂弯里夹着讲义,步伐从容地走上讲台。
纪黎远原本只是随意一瞥。
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猛地怔住。
哥哥?
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讲台上,纪黎宴从容站定,目光扫过全场。
在纪黎远身上微微停顿,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随即移开。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这门《新能源导论》的主讲教师,纪黎宴。”
清朗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带着令人信服的沉稳。
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显然有不少学生听说过这位年轻教授的名字。
而纪黎远已经完全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讲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哥哥不是说不参加高考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还是以教授的身份?
纪黎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弟弟的震惊。
他开始娓娓道来:
“在正式开始课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选择物理系?又对新能源有什么了解?”
有学生举手回答:“因为国家需要科技人才!”
“因为物理是基础科学,能推动技术进步。”
纪黎宴点头微笑,目光转向仍然处于震惊中的纪黎远:
“那位同学,你有什么想法吗?”
全教室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纪黎远身上。
他猛地回过神,站起身,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讲台上哥哥那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神,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
纪黎远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我认为新能源是未来的方向,而物理学是理解并开发新能源的基础。”
“特别是在我们这样一个能源短缺的国家,像太阳能这种可再生能源的研究至关重要。”
纪黎宴眼中闪过赞许:
“很好,请坐,这位同学提到了太阳能,这正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重点之一。”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太阳能利用与发展前景”几个大字,笔力遒劲。
接下来的课程中。
纪黎宴从太阳能的物理原理讲起。
逐步延伸到实际应用,并结合国内外发展现状。
描绘了一幅新能源发展的宏伟蓝图。
他讲课深入浅出。
既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又融入了大量亲身参与的实践案例,引得学生们全神贯注。
连纪黎远也渐渐从震惊中平复,沉浸在了哥哥精彩的讲授中。
下课铃响,学生们意犹未尽。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节课我们将重点讨论光伏效应的基本原理和应用。”
纪黎宴收拾着讲义,抬头道:
“纪黎远同学,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在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中。
纪黎远跟着纪黎宴走出教室,来到物理系办公楼的一间办公室前。
门牌上清晰地写着:教授纪黎宴。
走进办公室,关上门,纪黎远终于忍不住开口:
“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不参加高考吗?怎么突然成了京华大学的教授?”
纪黎宴笑着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
“我确实没有参加高考,是京华直接向我发出的邀请。”
其实早在半年前,京华大学就在筹备物理系的新能源研究方向。
校方通过工业部的推荐,找到了在太阳能领域已有显着成就的纪黎宴。
经过严格的学术评估后,直接特聘他为教授,主持新能源专业的建设和教学工作。
“组织上认为,我在大学任教能够培养更多新能源领域的人才,比单纯做研究更有意义。”
纪黎宴解释道,“之所以没提前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纪黎远哭笑不得:“这哪是惊喜,简直是惊吓!”
“我刚才在教室里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兄弟俩相视片刻,同时大笑起来。
“所以你这两个月所谓的‘出差’,其实是来京大做准备工作的?”
纪黎远恍然大悟。
纪黎宴点头:“一方面是要准备课程,另一方面也在筹建实验室。”
“对了,你有没有兴趣参与我的研究项目?”
“当然,是在不影响你正常课业的前提下。”
“当然有兴趣!”
纪黎远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即又有些犹豫。
“但我才刚入学,能帮上什么忙?”
“你有多年的实践经验,这是很多研究生都比不上的。”
纪黎宴认真地说,“而且,我需要一个了解我工作风格又信得过的助手。”
就这样,纪黎远在京华大学的学习生活正式开始。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
他除了是物理系的一名新生,还是新能源实验室的助理研究员。
白天,他和同学们一起上课,学习基础理论。
晚上和周末,他则在实验室协助纪黎宴进行科研工作。
这种奇妙的身份转换,开始时让纪黎远有些不适应。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模式极大地促进了他的学习。
在课堂上学习的理论知识,很快就能在实验室中得到验证和应用。
而在实验中遇到的问题,又促使他更深入地钻研理论。
纪黎宴开设的《新能源导论》和《太阳能原理与应用》,很快成为物理系最受欢迎的课程之一。
“纪教授讲课真是深入浅出,那么复杂的原理经他一讲就明白了。”
“听说他只有二十多岁,真是年轻有为!”
同学们私下里经常这样议论。
却没人知道他们崇拜的纪教授和班上沉稳的纪同学是亲兄弟。
纪黎远也乐得保持这种“秘密”。
在课堂上,他认真地称呼纪黎宴为“纪教授”,积极参与讨论。
课后,他才恢复“哥哥”的称呼,与纪黎宴讨论更深入的学术问题。
纪黎远下课后照常来到实验室。
“黎远,你来得正好。”
纪黎宴正在调试一台新设备。
“来看看这个,我们刚收到的进口光谱分析仪,对研究光伏材料很有帮助。”
纪黎远凑过去,好奇地观察着这台精密的仪器:
“这就是你在课上讲的,那种可以分析材料能带结构的光谱仪?”
“对。”
纪黎宴点头,“有了它,我们就能更深入地研究不同材料的光电转换效率。”
他仔细地向纪黎远讲解仪器的原理和操作方法。
兄弟俩沉浸在技术讨论中,完全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实验室的窗户映出夕阳的余晖,纪黎宴才恍然抬头:
“这么晚了,走吧,回家吃饭,娘特意寄来的腊肉还没开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