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影之灾：我在阴间写代码 第6章 数据库里面的墓碑

金属走廊的白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解释一下。”女管理员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死灰色的眼睛透过镜片，像两枚准备扫描二维码的激光头。

林策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污染标记……是指“柳梦梅”碎片在他状态栏里留下的那个【外部数据链接】？还是她触碰自己眉心时，注入的更深层的东西？系统果然能检测到。

不能承认真正的接触。一旦承认与“碎片”合谋破坏系统，下一秒就会被“清场”。

他需要另一个谎言。一个更高级、更符合“系统逻辑”的谎言。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之前在记忆场景里，系统曾提示“检测到恶意干扰”和“协议违反者”标签。或许，可以利用这个。

“是交互残留。”林策开口，声音控制在专业评估的冷静调子上，“我在执行对编号001碎片的初步诊断**互时，该碎片的核心执念数据处于高度不稳定状态。其‘悲恸\/被背叛’情感代码在冲突场景中发生了剧烈喷发，部分高浓度数据粒子不可避免地附着在我的交互界面上。”

他用了“诊断**互”、“数据粒子”、“交互界面”这些系统术语，将主动接触包装成被动沾染。“碎片处于不稳定状态”是事实（被他气的），“数据附着”也勉强说得通。

“这是标准操作风险。”林策甚至微微皱眉，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技术人员的懊恼，“尤其是在未定义数据层，防护协议本就不完整。我的低限通行权限无法激活高级数据隔离屏障。这份‘污染标记’，本身就可以作为001碎片当前危险系数评估的辅助证据，写入我的诊断报告。”

他反将一军，把“证据”变成了“诊断材料”。

女管理员沉默了。她没有表情，但手中那本牛皮账簿再次自动翻页，发出沙沙的轻响，似乎在调取、比对海量的规则条目和过往案例。

几秒钟后，账簿合上。

“临时索引#A，你的解释符合‘非主动污染’的情形逻辑，暂予记录。”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污染标记’的存在，会提升你在后续流程中的风险评级。现在，继续前往汇报节点。”

她转身，继续沿着苍白走廊前行，高跟鞋在金属地板上敲出规律而空洞的声响。

林策暗暗松了口气，跟了上去。背后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这关暂时过了，但“风险评级提升”意味着什么？更严密的监控？还是更低的容错率？

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两侧是毫无特征的金属墙壁，偶尔有暗绿色的指示灯一闪而过。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臭氧味和一种……类似于大型服务器机房背景噪音的低频嗡鸣。

这里和破败戏院截然不同，是系统真正的“内部通道”，干净、高效、冰冷，没有任何“错误”或“情感”的冗余。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门。

不是木门，也不是铁栅，而是一面光滑如镜的黑色金属板，严丝合缝地嵌在墙壁里。门中央，有一个凹陷的手掌印图案。

女管理员将手掌按了上去。

微光扫描掠过。黑色金属板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的空间。

林策跟着走进去，愣住了。

门后不是房间，而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由淡蓝色光线构成的立体网格空间。

网格向上下左右无限延伸，每一个网格节点上都悬浮着一个或大或小、不断微微脉动的光团。光团颜色各异，大部分是平稳的白色或淡绿色，少数是刺眼的红色或紊乱的彩色。无数细如发丝的光线在网格间流动、连接，构成一幅无比复杂又充满规律的动态星图。

而他们脚下，是一条悬浮在网格虚空中的、半透明的光桥，通往远处一个相对密集的节点簇。

“汇报节点，数据库归档层，第七扇区。”女管理员头也不回地走上光桥，“你的任务是，将你与编号001、002碎片交互过程中的所有‘诊断数据’，包括感知记录、逻辑分析、风险标签以及……污染标记样本，完整上传至扇区临时存储节点，生成初步报告框架。”

她指了指远处节点簇中一个不起眼的、缓慢闪烁的黄色光团。

“跟上。不要触碰任何非指定数据节点。这里的每个光团，都关联着系统内一个活跃或封存的‘叙事线程’、‘角色模板’或‘场景碎片’。未经授权的接触会触发最高级别的防御协议。”

林策踏上了光桥。脚下没有实感，像是踩在密度稍大的空气上。他小心翼翼地走着，目光却被周围这宏伟而诡异的“数据库”深深吸引。

代码视觉在这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每个光团都是一个高度压缩的数据包，表面的流光就是其状态标签。他看到了【场景：十里长亭送别（稳定）】、【角色：军阀副官（低能耗）】、【情绪模板：欣喜若狂（已校准）】……甚至还看到一些标着【ERRoR】【待回收】【严重逻辑冲突】的红色光团，被更粗的黑色光线隔离在远处的独立网格里。

这就是戏院背后真正的“后台”。所有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在这里都被简化、分类、封装成一个个可调用、可复制、可删除的数据模块。

冰冷得让人窒息。

“到了。”女管理员在黄色光团前停下。光团直径约一米，内部光影流动，隐约能看到复杂的结构。“将你的意识聚焦于此节点，调用你缓存的相关数据，进行上传。我会监督流程合规性。”

林策看着那黄色光团。上传？真的把“柳梦梅”和“老穆”的信息，包括自己发现的密钥碎片线索，都交给系统？那一切就完了。

必须做手脚。在系统眼皮底下。

他上前一步，将手掌虚按在光团表面（模仿管理员之前的动作）。一股温和的吸力传来，引导他的意识连接。

一个简洁的接口在他脑海中展开，类似一个极简风格的文件上传窗口。系统开始自动扫描他意识中与“编号001”、“编号002”相关的近期数据缓存。

进度条开始移动：10%…30%…

林策集中全部精神。他不能阻止扫描，但或许可以……混淆。

他想起了“冯”的笔记：“真正的秘密，藏在矛盾里。”也想起了自己之前在状态数据里添加注释的操作。系统对“数据内容”的校验很严格，但对“数据包装”或“附带信息”的校验呢？

他尝试着，在那些即将被上传的“交互记忆数据包”外面，包裹上一层薄薄的、由他自己的逻辑思考构成的“元数据注释”。

比如，关于“柳梦梅”碎片，在上传其“悲恸\/被背叛”核心数据时，他附加上自己的分析注释：

```

\/\/ 诊断者注：此悲恸数据内部存在异常逻辑断点。

\/\/ 断点位置疑似关联非标准记忆索引（指向“雨夜”、“自尽”等未在主流循环中出现的场景关键词）。

\/\/ 推测：该碎片可能保留了超出当前循环版本的‘历史数据残影’，导致执念强度异常。

\/\/ 建议：深入扫描其历史版本记录（如有），而非仅处理当前表面循环。

```

这番注释，半真半假。真的指出了“雨夜自尽”这个关键矛盾点，假的是将其归结为“历史数据残影”和“建议深入扫描”。目的是将系统的注意力，从“碎片在密谋破坏”转移到“碎片本身数据结构有问题，需要更复杂的处理”上去。这符合系统追求“根源解决”的逻辑，也可能为他后续探索“源头”创造某种歪打正着的便利。

对于“老穆”的数据，他也如法炮制，着重注释其“教导逻辑与情感反馈严重割裂”的矛盾性，并暗示“简单的情绪安抚脚本可能无效，需重构其核心认知框架”。

他在赌。赌系统（或者审查这些报告的上层单元）会更看重“诊断者”提供的、指向问题根源的“深度分析”，而不是按部就班的表面数据。赌这种“提出更复杂问题”的行为，反而会被视为更负责、更有价值的“诊断”。

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将关于“密钥碎片”、“焚稿间”路径坐标的核心信息，从待上传的缓存中剥离，压入意识深处一个近乎本能的、与基础呼吸心跳相关的底层缓存区。这是他从某些数据隐藏技术中得到的灵感——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进度条走到 80%…90%…100%。

【上传完成。】

【初步报告框架已生成。】

【报告编号：dIAG-临时-A-001\/002】

【状态：待高级审核单元复核。】

黄色光团稳定下来，内部流动的光影似乎规律了一些。

女管理员手中的账簿发出轻微的“嘀”声。她看了一眼，然后转向林策。

“数据已接收。报告框架符合基础格式。你的临时诊断任务到此结束。”她死灰色的眼睛看着他，“现在，根据你的当前状态（低限通行权限，携带污染标记，风险评级：关注），系统为你分配下一阶段位置：数据库归档层，辅助清洁区。”

“辅助清洁区？”林策有种不祥的预感。

“负责协助基础维护单元，清理归档数据中的冗余代码、低级错误以及……确认无价值的废弃碎片。”女管理员毫无波澜地解释道，“这是低权限单位接触核心数据层的常见初级岗位。有助于你进一步了解系统运作，同时，在受控环境下，观察你身上污染标记的后续变化。”

她不等林策回应，抬手在空中一点。一道光束从她指尖射出，在旁边的网格虚空中，打开了一扇新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椭圆形光圈门。

“穿过此门，即可抵达辅助清洁区工作间。你的身份标识已更新。会有初级维护单元引导你。”

林策看向那光圈门，里面是一片模糊的灰白色。

没有选择。留下意味着立刻被怀疑。

他点了点头，走向光圈门。

就在他即将踏入的瞬间，女管理员忽然又开口，声音比之前低了一分，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后的随口一提：

“对了，临时索引。在辅助清洁区，如果看到任何标有 ‘冯’ 或 ‘废弃调试记录’ 的数据残渣……按照规定，你需要立即标记并彻底清除，不得读取。”

她的目光似乎扫过林策的脸。

“那些是系统早期不成熟阶段的‘实验性错误’。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只有污染和风险。明白吗？”

林策的后背瞬间绷紧。

冯！

她果然知道！而且，她在警告？还是……试探？

“明白。”林策压下所有情绪，平静地回答，“按规定处理。”

他一步踏入了光圈门。

失重感。旋转。然后脚踏实地。

光圈门在身后关闭消失。

他站在一个狭长的、类似图书馆密集书库的地方。两侧是高耸至天花板的金属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不是书，而是一个个半透明的、棺材大小的长方形存储槽。槽内充满了暗淡的、静止的蓝色光液，光液中悬浮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东西：一卷残破的胶片、一把断裂的木剑、一只绣花鞋、一本烧焦一半的账簿、甚至是一段凝固的、仿佛在无声呐喊的扭曲面部光影……

每个存储槽外都有一个小小的标签屏，滚动显示着里面物品的数据标签：【叙事碎片-战争场景#47（已废弃）】、【情绪模板-嫉妒（强度超标，已禁用）】、【角色残影-无名宫女（数据损坏率92%）】……

空气冰冷，弥漫着防腐剂和电子元件过热的混合气味。远处传来单调的、有规律的“嗡嗡”声，像是某种清洁设备在运转。

这里就是“辅助清洁区”？废弃数据的坟场？

林策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时，他身上那件月白长衫已经消失，换上了一套灰扑扑的、类似工装的连体服，左胸口有一个发光的铭牌：【辅清-临A】。

他正茫然四顾，一个矮小的、圆筒形的金属机器人，从两排存储架之间无声地滑行过来，停在他面前。机器人顶部亮起一个简单的笑脸符号（^_^），发出合成的电子音：

“新员工你好！我是清洁助理小d！欢迎来到第七扇区辅助清洁区！你的首个工作任务已分配：深度清理‘焚稿间-关联废弃带’第3至第5号存储槽。请跟我来！”

小d转了个身，示意林策跟上。

焚稿间！

林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老穆给出的密钥碎片，指向的就是“焚稿间”！而这里，竟然有它的“关联废弃带”？

是巧合？还是系统安排？或者是……那个留下蓝色代码的“冯”，在无数可能性中，早已预料到的、唯一能接触到线索的路径？

他没有表露任何异常，只是点点头，跟在小d后面，走向存储架深处。

周围的“棺材”存储槽越来越密集，标签上的“损坏率”和“污染等级”也越来越高。光线变得更加晦暗，只有存储槽自身发出的微弱蓝光，映照着漂浮其中的悲伤遗物。

小d在一个岔道口停下，机械臂指向右侧一条更加狭窄、堆满杂物的通道：

“目标存储槽就在里面！清理规范已发送至你的工牌！请务必注意：该区域废弃数据稳定性较差，可能出现轻微的数据逸散或残影回放现象，属于正常情况！如有严重异常，请立即呼叫我！祝您工作愉快！(^_^)”

说完，小d就滑走了。

林策看向那条幽深的通道。尽头，隐约可见三个并列的存储槽，编号正是3、4、5。它们散发的蓝光，似乎比其他的更加暗淡、不稳定，偶尔还闪过一丝不祥的暗红色。

他摸了摸胸口工牌下，那几枚在意识中微微发烫的密钥碎片。

然后，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通道。

脚下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几页散落的、写满字的泛黄纸张。弯腰捡起一页，上面是熟悉的、工整中带着锋锐的笔迹——正是“冯”的笔迹！

纸上只有一行字，像是一段未完成的日志：

“……我可能错了。‘焚稿’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她烧掉的不是过去，是……钥匙。我们都被困住了。必须找到……”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团深褐色的、类似干涸血渍的污迹彻底覆盖。

林策拿着纸页的手，微微颤抖。

他抬起头，看向那三个等待“清理”的存储槽。

槽内暗淡的蓝色光液中，悬浮着的……似乎是大量被烧焦、蜷缩的纸团残骸。而在那些焦黑纸团的缝隙里，他仿佛看到，有一缕缕乌黑的长发，正随着光液，缓缓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