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他的夜色 第87章

模拟晨光再次洒满灰色舱室时，陆时晚已经起身。一夜浅眠并未消除精神上的疲惫，但高度紧绷的神经让她异常清醒。她仔细检查了舱室内的每一寸空间，确认没有新增的隐蔽监控设备。通风口格栅也完好如初，昨夜冒险的痕迹已被小心抹去。

早餐时，她敏锐地注意到餐厅入口多了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身影，看似随意地靠在墙边，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进出的人流。d区的安保果然加强了。

神经适应性训练照旧。“学者”今天调整了干扰模式，不再是单纯的强度提升，而是加入了更多难以预测的突变和矛盾信息流，模拟真实意识场中可能遇到的混乱冲突。陆时晚的完成率勉强维持在75%，结束时几乎虚脱，冷汗浸透了训练服。

“你的理性屏障在应对突变时，出现了0.3秒的延迟和局部溃散。”“学者”看着数据，语气平淡地指出，“这在真实对抗中是致命弱点。下午的‘旧印’接触，将加入简单的动态干扰背景，你需要练习在分心状态下维持对‘旧印’核心特征的稳定感知。”

果然，训练在升级，测试在加码。

下午来到“低风险样本观察室”时，陆时晚发现室内布局有细微调整。观察台被挪到了房间中央，周围多了几个小型投影仪。“记录员”告知，今天将在她接触一枚名为“回响水晶-2号”的“旧印”时，同步播放随机的几何图形变化和单调音节，她需要在报告“旧印”感知的同时，记忆并复述图形变化的某些规律。

分心多任务测试。这比单纯的干扰更困难。

“档案员”依旧坐在角落，但今天他面前多了一个便携式记录仪，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图，似乎与陆时晚的生理数据或“旧印”反应有关。

测试开始。暗紫色的水晶“旧印”被放置在观察罩内。同时，周围投影仪亮起，变幻的彩色几何图形开始旋转、分裂、重组，伴随着高低起伏的单调电子音。

陆时晚强迫自己将意识分成两个相对独立的线程：一线专注感知“旧印”——冰冷滑腻的触感幻觉、微弱如耳鸣般的持续高音、以及一种仿佛站在巨大空旷殿堂中央的孤寂感；另一线则用眼角余光扫视图形变化，并试图找出其颜色交替的简单规律。

她艰难地维持着这种分裂状态，报告“旧印”感知的同时，断断续续地复述图形规律。整个过程让她头痛欲裂，太阳穴血管突突直跳，有种大脑过载即将烧毁的错觉。

测试结束时，她几乎站立不稳。“记录员”快速记录着，“档案员”则盯着记录仪屏幕，浑浊的眼睛眯起，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多线程处理能力……尚可。但整合与过滤效率低下，能耗过高。”“档案员”嘶哑地评价，“‘旧印’感知细节有所增加，但背景干扰任务完成率仅61%。抗干扰韧性不足。”

“学者”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门口，似乎刚刚查看过训练数据。“这与神经训练数据吻合。她的防御策略偏向刚性，缺乏弹性，在多变复杂环境下容易顾此失彼，导致核心认知暴露。”

两人像是在讨论一个实验体的性能参数。陆时晚靠在观察台边，低垂着头，剧烈喘息，这疲惫是真实的，无需伪装。

“不过……” “学者”话锋一转，看向“档案员”，“‘导师’认为，她在极端压力下对‘旧印’新特征的捕捉能力，显示出一种独特的……‘深层共鸣’潜力。这种潜力，或许能绕过常规的理性防御，直接触及某些被常规方法屏蔽的信息层。值得进行……‘引导性深入’。”

“档案员”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风险……也更高。需要更严格的监护和……‘锚点’强化。”

陆时晚心中警铃大作。“引导性深入”？“锚点强化”？这听起来像是要进行更危险、更不受控制的意识接触实验。

“陆博士，”“学者”转向她，语气依旧平静，“鉴于你表现出的潜力和当前训练的瓶颈，‘导师’决定授予你一项‘特别权限’。”

特别权限？

“从明天开始，你将在‘档案员’或我本人的直接监护下，进入‘归档室（附属）’的‘安全接触区’，有限度地接触和研究一些保密等级更高、但经过风险评估认为你当前状态可以尝试理解的‘旧印’及相关辅助资料。目的是尝试‘引导’你的深层感知能力，探索更高效的信息提取方式。同时，会为你配置强化的神经稳定剂和实时意识监测设备，确保安全。”

进入归档室！这正是陆时晚昨夜冒险想要探查的地方！但以这种方式进入，在“档案员”或“学者”的严密监护下，她能自由行动、探查秘密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更像是一个诱饵，一个在绝对控制下进行的、风险未知的“深度测试”。

接受，可能坠入更危险的实验，甚至意识受损；拒绝，则立刻暴露异心，可能招致更严厉的控制或处理。

陆时晚抬起头，脸上露出混合着惊讶、迟疑和一缕被认可的兴奋。“特别权限……进入归档室？我……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今晚会有详细的规程和安全协议发送到你的终端。你需要熟记并签署。明天上午八点，准时到d-7准备室报到。”“学者”说完，与“档案员”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离开了。

“记录员”收拾东西，“档案员”则慢慢站起身，走到陆时晚面前，用那双浑浊的眼睛近距离地审视着她，嘶哑的声音压得很低：“‘安全接触区’……只是名字。里面的东西……并不都安全。你的‘亲和性’是钥匙，但也可能是……打开不该打开的门的缝隙。好自为之。”

说完，他也蹒跚着离开了。

留下陆时晚一人在逐渐冷清的观察室里，心头寒意弥漫。“档案员”的警告比老研究员更直白。“打开不该打开的门”——是指意识层面的危险，还是指会触及“火种”的核心秘密？

回到c-7舱室，终端上果然收到了厚达数十页的“特别接触规程与安全协议”。内容极其详细且苛刻：包括接触前的强制神经稳定剂注射、接触时全身固定与多重生理监测、接触后至少六小时的隔离观察与深度心理评估、严禁任何未经允许的记录或记忆外部化行为、以及一长串可能的风险免责条款。

这完全是将她当作高风险实验体对待。

她仔细阅读着，大脑飞速分析。协议中提到了“安全接触区”的具体位置，提到了会提供“经过净化的样本副本”和“有限档案访问权限”。这是一个机会，尽管是在严密监控下，但只要能进入那个区域，或许能观察到更多细节，甚至找到系统性的漏洞。

她必须接受。但在接受前，她需要想办法向外界传递信息。

夜深人静时，她再次确认舱室监控无异常后，轻轻按压锁骨下的植入点，按照预定密码序列，主动激活了皮下芯片。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混合着特定生物电编码的脉冲信号，瞬间透过她的身体散发出去。这信号极其微弱，混杂在人体自身的生物电噪声中，只有在极近距离使用特定解码器才能捕捉到。这是她与沈承聿约定的、非紧急情况下的单向状态报告信号，含义是：“情况有变，明日将进入高风险区域接触核心样本，监控严密，计划暂缓，等待后续指令。”

信号发出后，芯片立即进入深度休眠，需要至少48小时才能再次积累足够能量激活。

她不知道沈承聿能否在基地外围捕捉到这微弱信号，但她必须尝试。

做完这一切，她开始强迫自己记忆安全协议中的关键条款和“安全接触区”的可能布局，为明天的未知考验做准备。

窗外模拟的夜空，星辰虚拟而恒定。

而在阿尔卑斯山另一处隐蔽的山坳里，沈承聿的临时指挥车内，技术员突然压低声音报告：“捕捉到‘翠鸟’信号！强度微弱，但编码清晰！是状态报告：目标明日将进入高危区域接触核心样本，监控升级，原定探索计划暂缓，请求待命指示！”

沈承聿猛地从战术地图前抬起头，眼中寒光一闪。他快步走到信号监控屏前，看着那条刚刚解码出来的简短信息，拳头缓缓握紧。

晚晚已经进去了，而且明天要接触更危险的东西。监控升级，意味着她之前的潜入可能引起了警觉，或者“火种”加快了步骤。

“给‘翠鸟’回复预备指令。”沈承聿声音低沉而果决，“信号已收到。保持冷静，优先自保，以通过测试、获取信任为首要目标。尽可能观察记录归档室内部布局、样本种类、安保细节及人员活动规律。除非生命受到直接威胁，否则不主动联系。外围‘登山队’已就位，等待‘窗口’时机。”

“窗口”时机，指的是他们预设的、当“火种”与金斯利或“守夜人”其他派系冲突激化，导致基地外部或内部出现混乱时的行动机会。

指令被加密编译成一段特殊的生物电模拟信号，通过定向设备，朝着“摇篮”基地的大致方位，以极低的功率、极短的脉冲群形式发射出去。这种信号难以被常规设备捕捉，但陆时晚皮下芯片的接收模块在特定休眠模式下，能对其产生极微弱的共振感应，并在她下次主动激活芯片读取缓存时解码。

这是一场在钢铁堡垒内外，依靠最尖端技术和绝对默契进行的、无声的信息传递。

沈承聿走回地图前，目光落在“摇篮”基地的三维模拟图上那个代表“归档室”的红色区域。

“准备第二套应急方案。”他对身边的A说道，“如果‘翠鸟’信号中断超过72小时，或接收到最高等级求救信号……我们要做好强行突入‘摇篮’的最坏打算。”

“强行突入？那里的防御……”A眉头紧锁。

“我知道风险。”沈承聿打断她，眼神冰冷如阿尔卑斯的寒冰，“但有些底线，不能赌。”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雪山夜幕。晚晚，坚持住。等我。

基地内，陆时晚似乎心有所感，从协议文件中抬起头，望向虚拟窗外那片虚假的星空。

一夜无话，唯有山腹深处机械运转的低鸣，以及潜伏在平静下的汹涌暗流，正缓缓推向新的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