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冰晶,抽打在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海拔三千多米处的空气稀薄而寒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被冻结般的刺痛。巨大的阿莱奇冰川在月光和站台灯光的映照下,泛着幽蓝深邃、近乎非现实的光泽,从脚下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黑暗尽头,仿佛一片凝固的、属于远古时代的冰封海洋。
陆时晚走向观景平台外侧。游客的喧嚣在身后逐渐模糊,被风声和冰川深处偶尔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冰裂闷响所取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来自“学者”,平静审视;另一道来自他身旁那个裹在厚重羽绒服里的高大男人,更加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甚至……一丝压迫性的警告。
她在距离两人约三米处停下。这个距离在空旷的平台上显得有些微妙,不远不近,既表达了靠近的意愿,又保留了一定的安全空间。
“陆博士,准时抵达。”“学者”微笑着开口,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失真,但依然保持着那种温文尔雅的语调,“这位是‘守门人’,负责此次会面的安全评估。”
被称为“守门人”的高大男人只是微微颔首,帽檐下的阴影里,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陆时晚,从头到脚,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不放过。
“感谢你们安排这次会面。”陆时晚的声音尽量平稳,但寒冷让她的话语带上了些许颤抖,这反而增添了真实感,“关于我的回复和条件……”
“条件可以谈。”“学者”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但在此之前,‘守门人’需要确认一些事情。请理解,这是必要的程序。”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观景平台边缘的栏杆之外——那里除了陡峭的岩壁和令人眩晕的深渊,空无一物。
陆时晚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是什么意思?心理施压?还是某种极端的忠诚测试?
“请站到栏杆边,面向冰川,双手放在栏杆上。”“守门人”第一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用的是命令句式。
陆时晚没有立刻动作,她看向“学者”,眼中流露出恰如其分的困惑和一丝不安。
“只是一个简单的环境适应测试,陆博士。”“学者”解释道,笑容不变,“我们需要确认,你在面对极端环境和潜在风险时,是否能保持必要的冷静和专注。这是后续研究中可能遇到的基础情境。”
借口冠冕堂皇,但意图昭然若揭。他们在测试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服从性,甚至可能在观察她是否携带了不该有的设备,或者……是否有外援在附近伺机而动。
陆时晚知道,这一步不能退。她深吸一口冰寒刺骨的空气,强迫自己迈开有些僵硬的双腿,走向栏杆。脚下的钢板在寒风中似乎都在微微震颤。她按照要求,双手握住冰冷的金属栏杆,面向那片浩瀚而冰冷的冰川。身后,是“学者”和“守门人”,以及……无遮无挡的后背。
深渊的寒意顺着栏杆传递到掌心,再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守门人”那如有实质的目光,正在扫视她的脖颈、后背、腰际……寻找任何不自然的紧绷或隐藏设备的痕迹。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风声呼啸,远处冰川传来低沉的轰鸣,像是巨兽在冰层下翻身。
“很好。”“守门人”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现在,请回答几个问题。不要转身。”
“请问。”陆时晚尽量让声音平稳。
“你为何选择‘火种’?”
“为了完成我父母未竟的研究,为了触及真理,也为了……摆脱束缚,获得真正探索的自由。”这个回答混合了真实动机与表演需要。
“你对沈承聿此刻的观感?”
问题尖锐如冰锥。陆时晚感到后背的肌肉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她知道,此刻她的生理数据,可能正被某些隐藏的设备监测着。
“一个……曾经提供过庇护,但也试图扼杀我灵魂的牢笼建造者。现在,是陌路人。”她的声音里刻意注入了一丝冰冷的恨意,以及强行压抑的、更复杂的情绪。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火种’的要求,与你个人的伦理底线产生冲突,甚至……需要你做出某种‘牺牲’,你会如何选择?”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也最危险。陆时晚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认真思考,然后缓缓开口:“我相信‘火种’的理念与智慧。如果有冲突,我会首先尝试理解其深意,寻求在更高层面上的和谐。但如果……涉及不可逾越的底线,我希望有讨论和修正的空间。毕竟,真正的进化,不应以完全泯灭人性为代价。”
她的回答既展现了服从性,又保留了独立思想的影子,符合一个优秀研究者应有的特质——尊重权威,但不盲从。
身后沉默了片刻。只有风声。
“可以了,陆博士。请转过身来。”“学者”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赞许,“你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冷静,专注,且保有原则性思考。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品质。”
陆时晚缓缓转身,手指因为用力握住栏杆而有些僵硬发白。她看到“守门人”已经退后了半步,虽然目光依旧锐利,但最初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些许。
“你的条件,‘导师’已经考虑。”“学者”继续说道,从防寒服内袋取出一个轻薄的信封,递给陆时晚,“这里是初步的伦理安全框架摘要,以及一个位于阿尔卑斯山深处、绝对保密且设施完善的研究基地位置和进入权限。你可以先进行理论验证和模拟。关于独立通讯渠道……鉴于安全考虑,初期只能在基地内部特定区域使用加密内网,但我们可以安排定期的、经过审查的外部信息交换窗口。”
条件被打了折扣,尤其是通讯自由方面。但“火种”给出了实质性的东西——基地位置。这是一个重大进展。
“我需要时间研究这份框架,也需要……处理一些最后的私人事务。”陆时晚接过信封,没有立刻打开,谨慎地说。
“当然。你有24小时研究,并做出最终决定。如果同意,明晚同一时间,会有人在这里接你前往基地。”“学者”看了一眼手表,“现在,你可以乘坐下一班列车下山了。记住,信封里的内容,阅后即焚。”
谈话结束得干脆利落。“守门人”已经转身,身影迅速没入站台另一端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学者”对陆时晚点了点头,也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站台通往后方山体维护通道的铁门,突然被人从里面猛地推开!一个裹着昂贵皮草、脸色被寒风吹得发红、眼神却燃烧着愤怒与亢奋的男人,踉跄着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看起来像是保镖的壮汉。
卡尔·金斯利!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时晚和“学者”同时脸色一变。
“哈!果然在这里!”金斯利喘着粗气,目光死死锁定陆时晚,又扫过“学者”,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躲躲藏藏的老鼠们,还有你,我亲爱的‘钥匙’!想撇开我单干?做梦!”
他显然是追踪或者通过别的渠道得知了这次会面,不惜冒险亲自出现在这里!
“金斯利先生,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学者”迅速恢复了镇定,但语气明显冷了下来,上前一步,隐隐挡在陆时晚身前。
“该不该来,你说了不算!”金斯利狞笑着,他的保镖上前,隐隐形成对峙,“我知道你们‘火种’在打什么算盘!想独占‘普罗米修斯’?问过我了吗?陆时晚,跟我走!沈承聿保护不了你,这些藏在影子里的家伙更不可信!只有我能给你真正的合作和资源!”
他竟是想直接抢人!在这空旷危险的雪山站台!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学者”的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陆时晚注意到他手指细微的曲张。站台阴影中,似乎也有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显然是“火种”预先布置的安保力量。
金斯利的保镖也握紧了藏在厚重衣物下的武器。
陆时晚的心脏狂跳。她必须立刻做出反应。跟金斯利走?绝不可能。但冲突一旦爆发,在这地方后果不堪设想,她也可能暴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下山列车的汽笛声由远及近,明亮的车灯划破夜色,驶入站台,缓缓停靠。游客开始向车门涌动。
“列车到了,陆博士。”“学者”迅速侧身,低声对陆时晚说,同时目光警惕地盯着金斯利,“按计划离开。这里我们来处理。”
陆时晚瞬间领会。她必须趁乱上车,脱离这个突然变得极度危险的局面。她没有任何犹豫,抓紧背包和信封,转身快步走向最近的车厢门,混入正在上车的游客之中。
“站住!”金斯利怒吼,想追上来,但被“学者”和突然出现的两个“火种”安保人员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去路。
“金斯利先生,我建议你冷静。”“学者”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传来,“在这里闹事,对谁都没有好处。关于‘普罗米修斯’,或许我们可以……另找时间谈谈?”
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拖延和威胁。
陆时晚登上列车,车门在她身后关闭。透过结霜的车窗,她看到金斯利愤怒扭曲的脸,“学者”冷静对峙的背影,以及站台灯光下愈发诡异的气氛。
列车启动,缓缓驶离“冰海”站台。将那片冰川、深渊、以及对峙的各方势力,留在了身后逐渐浓郁的夜色与风雪之中。
陆时晚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剧烈的心跳久久难以平复。她手中紧握着那个轻薄却重若千钧的信封。
“火种”的基地位置……金斯利的疯狂介入……雪山之巅的暗流,比她预想的更加汹涌、更加危险。
而她的列车,正载着她驶向山下未知的夜色,也驶向一个必须在24小时内做出的、关乎命运的最终抉择。
耳机里,传来沈承聿压抑着焦急的询问:“晚晚,你怎么样?站台刚刚发生什么?金斯利怎么会出现?”
陆时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没事……刚上车。情况有变,金斯利来了,他想抢人。‘火种’的人拦住了他。我拿到了基地的初步信息……”
她低声汇报,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列车沿着陡峭的山坡下行,窗外的黑暗愈发浓重。但陆时晚知道,真正的黑暗,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