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台上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又以陆时晚铿锵有力的回应为终点,暂时平息。但水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回到庄园的陆时晚,并未感到丝毫轻松。
卸下在会场强撑的镇定,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更沉重的是心理上的压力。
埃里克·莫顿那充满恶意和影射的质疑,像一根毒刺,扎在她的心头。
她不怕学术质疑,但那种将她的努力与沈承聿的“污名”强行捆绑的企图,让她感到恶心和愤怒。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金斯利的目的不仅仅是让她难堪,更是要系统地摧毁她的学术声誉,切断她独立存在的价值,让她彻底沦为依附于沈承聿的、需要被保护的附属品,从而从精神上打击沈承聿。
她不能让他得逞。
书房里,她打开了那副特制眼镜的某项隐秘功能——一个极低功耗的、单向的加密传输通道,将她刚刚在会场记录下的、关于莫顿提问时周围环境的细微声音和经过处理的影像数据,传输回了桂苑。
这是沈承聿设定的最高警戒级别下的应急程序之一,用于在怀疑有内鬼或常规通讯被监听时,传递最关键的信息。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A悄无声息地送来晚餐,并汇报了后续处理情况:“莫顿的背景已被深度挖掘,与金斯利家族的资金往来记录确凿,已作为证据存档。会议组委会方面,我们也以‘维护学术交流纯粹性’为由,提交了正式抗议,对方表示会严肃处理,并保证后续环节不再出现类似情况。”
“谢谢。”陆时晚轻声道,她知道这其中必然有沈承聿施加的影响力在起作用。
“另外,”A停顿了一下,语气依旧平稳,但内容却让陆时晚心头一紧,“对那名试图制造技术故障的‘工作人员’的审讯有了初步结果。他并非会议中心正式雇员,是通过一家临时外包劳务公司混入的,受人指使,目标是制造混乱,并试图在‘维修’过程中,在演讲台附近放置一个微型监听装置。”
果然!不仅仅是制造混乱,更是想近距离监听甚至监控她!陆时晚后背发凉。
“指使者能查到吗?”
“线索指向一个匿名的海外账户,追查需要时间。但行事风格和目标,与金斯利吻合度极高。”A回答,“庄园内外安保已再次升级,所有进入物品和食物都会经过更严格的检查。请您放心。”
放心?陆时晚苦笑。如何能真正放心?敌人像阴影一样无处不在,手段层出不穷。
桂苑,沈承聿收到了陆时晚通过特殊通道传回的数据。
技术团队立刻对音频和影像进行了增强分析。
在莫顿提问时,背景噪音中被分离出几段极其短暂的、特定频率的声波信号,经鉴定,是一种短距离、非标准的通讯确认信号。
而影像数据经过处理,捕捉到了观众席后排,一个始终低着头、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在莫顿提问前后,手指在膝盖上有规律地敲击了几下。
“信号源和那个鸭舌帽,是同一人。他是莫顿的现场指挥或联络人。”技术负责人汇报,“信号内容无法破译,但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次有预谋、有配合的诋毁行动。”
沈承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金斯利不仅派人公开质疑,还在现场安插了协调者,确保攻击能精准到位。
这种缜密和恶毒,让他心中的暴戾几乎难以抑制。
他立刻联系了追踪旧案的团队,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迫:“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三天之内,我要见到那个卡车司机的亲戚,问出我知道的一切!”
“老板,对方藏得很深,而且似乎受到了某种警告,非常抗拒……”
“加钱!威胁!或者找到他更在乎的东西!”沈承聿打断他,声音冰冷,“我们没有时间了!金斯利在欧洲的动作越来越放肆,我必须在他抛出那个‘炸弹’之前,掌握主动权!”
他不能容忍陆时晚在承受眼前攻击的同时,还要面对父母惨死真相可能被扭曲、利用的二次伤害。
结束通话,他独自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夜色中的庭院静谧安宁,但他眼前浮现的,却是陆时晚在演讲台上,面对恶意提问时,那双强自镇定却难掩一丝受伤的眼睛。
他仿佛能感受到她那一刻的孤立无援和内心涌起的愤怒。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钢化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
玻璃纹丝不动,他的手背却瞬间泛红。
无力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
即使他拥有滔天的权势,构筑了看似坚固的堡垒,却依然无法完全隔绝来自暗处的冷箭,无法替她承受那些恶意的中伤。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将她带入自己的世界,是否真的错了?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者,是否就不会卷入这一切?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强行压下。
没有如果。
他爱她,就需要承受爱她所带来的所有风险和代价。
而他能做的,就是更快、更狠、更彻底地铲除所有威胁!
苏黎世公寓内,卡尔·金斯利正悠闲地品尝着雪茄。
埃里克·莫顿的失败,并未影响他的心情,反而让他更加愉悦。
“看到了吗?她反应很快,很有力。”卡尔对着心腹属下笑道,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沈承聿把她培养得很好,像一朵带刺的玫瑰。但是,刺越硬,折断的时候,才越让人有成就感。”
“老板,放置监听器的行动也失败了,我们的人被控制了。”
“意料之中。”卡尔吐出一口烟圈,“如果那么容易得手,反而不好玩了。这只是一次压力测试,看看沈承聿给她装备的‘盔甲’到底有多硬。结果令人满意,这证明她值得我花费更多心思。”
他踱到电子屏幕前,上面显示着陆时晚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主要是参加各个分会场的研讨和进行学术交流。
“公开的诋毁失败了,那就换更温柔的方式。”卡尔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她现在一定很紧张,很疲惫,对周围充满警惕,但也……格外渴望正常的、不带目的的学术交流和精神支持。”
他想了想,下达了新的指令:“找到机会,让她‘偶遇’一位德高望重、与她研究方向相近、并且表面上与金斯利家族毫无瓜葛的老教授。这位教授应该学识渊博,为人温和,充满智慧,能真正欣赏她的才华,并对她目前遇到的‘不公’表示同情和鼓励。”
“您是说……霍恩海姆教授?”属下立刻领会。
霍恩海姆是欧洲学界的泰斗,声誉极高,且一向以提携后进、公正不阿着称,确实与金斯利家族明面上没有任何往来。
“没错。”卡尔笑道,“安排一场‘偶然’的咖啡馆邂逅,或者一次分会场后的‘恰巧’同行。让霍恩海姆教授去接近她,肯定她,安慰她。人在脆弱时,很容易对伸出援手的长者产生好感和信任。”
“但是,霍恩海姆教授他……会配合我们吗?”
“他不需要知道真相。”卡尔意味深长地说,“他只需要表达他真实的欣赏就够了。至于这场邂逅的时机和地点,由我们来创造。记住,最高明的谎言,是九分真,一分引导。我们要做的,就是引导这份‘真诚’的欣赏,成为接近她、软化她心防的桥梁。”
他要用“善意”织成的网,去包裹陆时晚。
当她自己主动走向这份“温暖”时,沈承聿构筑的冰冷壁垒,便会从内部出现裂痕。
“同时,”卡尔补充道,语气转冷,“旧案那边,再给他们加点压力!我要在陆时晚最信任霍恩海姆教授的时候,让她‘意外’地发现父母车祸的‘真相’!那才是摧毁她的致命一击!”
接下来的两天,会议日程按部就班地进行。
陆时晚参加了多个分会场,认真听取报告,也与一些真正志同道合的学者进行了愉快的交流。
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仿佛找回了些许纯粹学术的乐趣。
她确实遇到了霍恩海姆教授。
在一次关于脑机接口伦理问题的研讨会后,她在会场外的咖啡角排队时,那位白发苍苍、气质儒雅的老教授就站在她身后,温和地与她攀谈起来,对她之前演讲中提到的技术伦理思考表示了高度赞赏。
霍恩海姆教授学识渊博,言谈风趣,态度真诚,丝毫没有大学者的架子。
他聊起自己年轻时研究的趣事,也认真倾听陆时晚的看法,给予中肯的建议。
和他交流,让陆时晚感到如沐春风,仿佛连日来的阴霾都被驱散了不少。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霍恩海姆教授表示很期待阅读她更详细的论文,并邀请她有空可以参观他在苏黎世大学的实验室。
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美好。陆时晚心中甚至涌起一丝愧疚,怀疑自己是否因为过度紧张,而将所有的善意都拒之门外。
A始终保持着距离,但锐利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霍恩海姆教授。
她调取了教授的所有公开资料和行程,未发现与金斯利的直接关联。
但多年的职业本能让她无法完全放松警惕。
她将这次接触详细记录,并传回了桂苑。
沈承聿收到报告,盯着“霍恩海姆”这个名字,眉头紧锁。
这位教授的声誉无可指摘,但出现在这个时间点,与陆时晚的“偶遇”过于巧合。
他下令对霍恩海姆近期的所有通讯和社交圈进行更隐秘的排查,尤其关注是否有间接的、通过多层关系与金斯利产生交集的可能。
他相信陆时晚的判断力,但他更相信金斯利的狡诈。
会议最后一天下午,没有安排主要议程,是自由交流和参观时间。
陆时晚原本计划在庄园休息,整理笔记。
但霍恩海姆教授发来信息,热情地邀请她参观他的实验室,并表示有几个最新的研究数据可能对她的课题很有启发。
陆时晚心动了。
霍恩海姆教授的实验室在领域内享有盛名,这个机会很难得。
她征求了A的意见。
A沉默地评估着风险。
苏黎世大学校园环境相对开放,人流复杂,安保难度大。
但霍恩海姆教授本人信誉极高,且实验室访问属于可控的学术活动。
“如果您决定前往,我们会做好万全准备。但请您务必全程与我们保持联系,不要单独行动,不要接受任何未经检查的食品或物品。”A最终说道,没有直接反对,但强调了安全条例。
陆时晚答应了。
她确实需要一些纯粹的、积极的学术刺激来冲淡连日来的压抑。
车队再次出发,驶向苏黎世大学。
阳光明媚,校园里充斥着青春洋溢的学生和步履匆匆的学者,学术氛围浓厚。
这让陆时晚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轻快了一些。
霍恩海姆教授的实验室果然名不虚传,设备先进,研究氛围严谨而活跃。
老教授亲自为她讲解,耐心解答她的疑问,还让她观看了一些未公开的实验演示。
陆时晚沉浸其中,几乎忘记了时间,也暂时放下了戒备。
参观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结束时,霍恩海姆教授意犹未尽,提议到校园附近一家他常去的、环境安静的咖啡馆坐坐,继续讨论几个有趣的学术问题。
陆时晚看了看时间,犹豫了一下。A通过耳麦低声道:“可以,咖啡馆已提前排查,安全。”
于是,一行人来到了那家格调雅致的咖啡馆。
霍恩海姆教授显然是熟客,店员热情地将他引到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
A和队员则分散在咖啡馆内外,保持着警戒。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木质桌面上,咖啡香气氤氲。与学识渊博的长者探讨学术,氛围融洽而舒适。
陆时晚慢慢放松下来,与教授畅谈着未来的研究可能。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一名穿着快递员制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快步走进,径直走向陆时晚她们这一桌。
A瞬间警觉,正要上前阻拦。
那名“快递员”却抢先一步,将一个看起来像是文件袋的牛皮纸包裹,“啪”地一声,有些突兀地放在了陆时晚面前的桌子上!
“陆时晚小姐?您的紧急文件,请签收!”他的声音透过口罩,有些模糊不清。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时晚看着桌上那个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包裹,心脏猛地一沉。
A一个箭步上前,挡在陆时晚身前,厉声道:“谁让你送来的?”
那名“快递员”却没有回答,放下包裹后,转身就快步朝门口走去,行动迅捷得不正常!
“拦住他!”A立刻下令。
守在门口的队员立刻行动。
但那名“快递员”似乎早有准备,猛地撞开旁边一名试图阻拦的客人,身手矫健地冲出咖啡馆,跳上门口一辆没有熄火的摩托车,轰鸣声中绝尘而去!一名队员追了出去,但摩托车迅速拐入小巷,消失了踪影。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咖啡馆内一阵骚动。
霍恩海姆教授一脸错愕和担忧:“这是……怎么回事?”
陆时晚脸色发白,目光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个孤零零的牛皮纸袋。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像是一枚无声的炸弹,瞬间击碎了她刚刚构建起来的片刻宁静。
A已经用便携设备对包裹进行了初步扫描,脸色凝重:“内部是纸质文件,未发现爆炸物或生化危险。但是……”
但是,谁送的?为什么用这种方式?里面是什么?
陆时晚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这个包裹里的东西,可能会彻底改变什么。
“需要带回庄园,在隔离环境下打开。”A冷静地建议,但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陆时晚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阳光依旧明媚,咖啡依旧香浓,但刚才那份融洽宁静的学术氛围,已荡然无存。
只剩下那个冰冷的、充满未知恶意的包裹,躺在桌上,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的问号,也是风暴来临前,最后一声丧钟般的预告。
破碎的宁静之下,是更深、更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