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聿举着那截湿漉漉的棉签,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盯着陆时晚,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滚着难以置信的怒火,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辜负了的失望。
他以为经过这几个月的磨合,他们之间至少建立起了基本的信任和规矩。
他以为她在慢慢变好,朝着他希望的方向。
可眼前这一幕,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碎了他所有的以为。
“说话!”他的声音压抑着,像绷紧的弓弦,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冷硬,“我离开才几天?陆时晚,你就是这样‘挺好的’?”
陆时晚被他话语里的寒意刺得浑身一颤。
她猛地抬起头,眼圈瞬间红了,不是因为被冤枉的委屈,而是因为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仿佛看污秽般的失望。
那种眼神,比任何责骂都更让她难受。
一种混合着恐慌、倔强和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
她张了张嘴,想尖叫,想解释那根本不是烟,那是她偷偷用棉签和作业本纸卷着尝试模仿大人抽烟的样子,只是因为……只是因为那一周太想他,心里空得发慌,看到电视剧里人烦躁时抽烟,鬼使神差地想试试那种感觉,可刚点燃就被呛得眼泪直流,赶紧熄灭了扔进垃圾桶用水浸湿……
可这些话,在看到他冰冷眼神的瞬间,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解释有什么用?他根本不会信。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不懂事、不学好、辜负他心意的麻烦精。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硬生生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然后用一种近乎赌气的、带着颤音的沉默,回应了他的质问。
她的沉默,她的抗拒姿态,彻底点燃了沈承聿压抑的怒火。
他为了她,改变了多少生活轨迹,耗费了多少心神,甚至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监护人?结果就换来这样的回报?
他猛地将手里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发出的声响让陆时晚又是一抖。
“好,很好。”他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看来是我管得太多了。从今天起,你的任何事情,我不会再过问。”
说完,他决绝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她的房间,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砰”的一声,房门被他重重带上,那声响如同惊雷,炸响在陆时晚耳边,也炸碎了她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泪水疯狂地流淌,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慢慢地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可没有任何人听见。
那一晚,公寓里的空气降到了冰点。
沈承聿回到主卧,烦躁地扯开刚刚系好的领带,胸口剧烈起伏。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试图用城市的繁华景象来平息内心的翻涌。
他很少如此动怒,商场上再难缠的对手,他也能冷静应对。
可面对陆时晚,那种失控的感觉又一次攫住了他。
他气她的不懂事,更气自己竟然会因为她的行为产生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他原本打算回来后,把在异国街头看到的一个小巧精致的星空投影仪送给她的。
那东西此刻还躺在他的行李箱里,像个无声的讽刺。
而次卧里的陆时晚,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沙哑。
她坐在地板上,浑身冰冷。
沈承聿最后那句话,“你的任何事情,我不会再过问”,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想起父母刚去世时的无助,想起被他带回家时的那点微光,想起望远镜,想起星空,想起他笨拙的安抚和沉默的陪伴……难道这一切,都要因为一个可笑的误会,结束了吗?
一种巨大的恐慌,超越了之前的委屈和叛逆,攫住了她。
她不要这样。
她不要回到那种无人问津、冰冷彻骨的世界。
可是,她能怎么办?去道歉吗?解释吗?他还会信吗?
这一夜,两人隔着一堵墙,各自无眠。
第二天,周六。
公寓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周阿姨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做事更加小心翼翼。
沈承聿很早就起来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怎么睡。
他穿着家居服,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财经新闻,脸色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陆时晚的房门一直紧闭着,直到中午都没有动静。
沈承聿的目光几次掠过那扇门,眉头越皱越紧。
他想起她昨晚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心里那团火气莫名地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取代。
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他起身,走到次卧门口,敲了敲门,声音依旧冷淡:“出来吃饭。”
里面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加重了力道:“陆时晚,我让你出来吃饭。”
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沈承聿不再犹豫,直接拧开门把推门而入。
房间里,陆时晚蜷缩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她似乎还在睡,但呼吸声有些粗重。
“陆时晚。”沈承聿走到床边,又叫了她一声。
被子下的人动了动,却没有起来。
沈承聿察觉不对,伸手想去掀开被子看看,指尖在触碰到被沿时,却感受到一股异常的滚烫。
他脸色一变,立刻将被子掀开一角。
陆时晚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眉头痛苦地蹙着,显然是发烧了。
昨晚她坐在地板上哭了半夜,又穿着单薄的睡衣,吹了夜风,情绪大起大落之下,本就脆弱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沈承聿心头那股残存的怒火瞬间被担忧和一丝自责取代。
他立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
“时晚?”他拍了拍她的脸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陆时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涣散,看到是他,眼眶又红了,虚弱地喃喃道:“叔叔……对不起……那不是烟……是棉签……”
她烧得糊涂了,却还执着地想要解释清楚。
沈承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看着她虚弱可怜的模样,想起昨晚自己的严厉和那句伤人的话,一股强烈的懊悔涌了上来。
他怎么会没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哪里会真的去学抽烟?他当时是被什么蒙蔽了理智?
“别说话了,你在发烧。”他打断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他立刻起身,去客厅拿了医药箱,找出体温计和退烧药。
测量体温,38.9度。
沈承聿眉头紧锁,动作却异常迅速而稳妥。
他扶起虚软的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小心地喂她吃了退烧药,又用温水浸湿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
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陆时晚昏昏沉沉地靠着他,感受着他轻柔的动作,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泪又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绝望,而是带着一丝失而复得的酸楚。
沈承聿看着她脆弱依赖的模样,心底最后一丝坚冰也彻底融化。
他轻轻叹了口气,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是我不好。”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歉意,“不该不问清楚就凶你。”
这句道歉,让陆时晚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因为高烧和虚弱,最终只是更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沈承聿任由她靠着,耐心地帮她更换额头的毛巾,监测着她的体温。
周阿姨闻声进来,看到这一幕,也松了口气,连忙去熬煮清淡的粥水。
一场激烈的冲突,最终以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和一句迟来的道歉,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然而,冰层之下,更深的水流正在涌动。
沈承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女孩在他心里的分量,远比他自以为的要重。
而陆时晚也在病弱的迷糊中,更加确认,她害怕的从来不是他的管教,而是他的疏离和不要她。
误会解开,留下的并非简单的和好如初,而是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紧密的联结。
如同星体经过剧烈的引力扰动后,轨道会重新调整,变得更加稳固。
退烧后的陆时晚,在沈承聿难得的、持续了好几天的温和态度中,变得比以往更加乖巧,却也似乎……更加敏感于他情绪的变化。
而沈承聿,则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开始用一种全新的、超越责任的目光,审视着这个悄然融入他生命的小姑娘。
风暴过后,星空依旧,但仰望星空的人,心境已悄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