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杨轩淡然一笑,“我本无意仕途,不过求个出身罢了。”
世人常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秀才免跪,举人免税,进士更是身份尊崇,待遇优渥——这正是杨轩所需。
往后面对权贵,一句“进士出身”,便可挺直腰杆,平起平坐。
除却一甲三名,进士已是士林巅峰,谁敢轻易轻慢?
“也是。”
换作旁人说这话,曹正淳或许一笑置之,可出自杨轩之口,他却信了七八分。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西公子,怎肯屈居人下?更何况,他身为天子近臣,对朝廷布局也略知一二。
……
忽而,杨轩开口问道:“上次那件事,坏了督主的好事,不知督主可还介怀?”
此言一出,曹正淳脸色微凝,随即笑道:“往事何必再提?”
可杨轩何等眼力,怎看不出对方眉宇间尚存一丝不甘?于是踱步至窗前,望着楼下喧闹人群,缓缓道:
“督主当时以为,那是扳倒神侯的最佳时机,甚至可顺势剿灭护龙山庄,从此朝中再无掣肘之人。”
此语一出,直如惊雷,连铁爪飞鹰与洛菊生都不由变色。
他们听得明白——杨轩不仅知晓内情,竟还一眼看穿了整个谋划。
“可督主忘了,人得意之时,往往最容易露出破绽。
朱铁胆是何等人物?从昔日落魄皇子,一步步走到今日权倾天下、威震四海的皇叔之位,岂会轻易落入圈套,陷入绝境?”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在朱铁胆的算计之中?”
“难道曹督主真觉得,神侯会为了一个归海一刀费尽心思?”
杨轩接连追问,连曹正淳也不禁心头一震,回想起过往种种细节,隐隐察觉事有蹊跷。
的确,区区一个归海一刀,何足挂齿?
“再问督主一句——我与成兄、上官海棠交情匪浅,可为何偏偏要与督主亲近?”
“莫非……又是朱铁胆在背后作祟?”
曹正淳凝视着杨轩,心中愈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并非他能轻易拉拢的对象,反而更像是一个难以掌控的变数。
“起初我也未曾起疑,直到日前与成兄切磋武艺,才发觉神侯身上有些地方极不寻常。”
“何处异常?”
“当年神候与古三通结为异姓兄弟,同赴天山寻得天池怪侠所留绝学。
那便是如今成是非所修的金刚不坏神功,也是神候赖以成名的根本武功。
后来古三通被囚天牢,神候却陆续送进诸多武林高手,名义上是试探其功力深浅,实则借此让成是非习得各派武技。
而我身上的佛门秘传,正是由此而来。”
此言一出,洛菊生几乎失声。
短短两年,杨轩竟将如此多佛门高深武学融会贯通,且皆臻至化境!
更别提他在终南山闭关苦练的拳、掌、腿三大绝技!
“这又能说明什么?”
“那些散落于各大门派的镇派之学,古三通是如何一一掌握的?在此之前,他何时显露过这般手段?”
“公子何必绕弯子?古三通之事天下皆知,又怎会牵扯到神侯头上?”曹正淳盯着杨轩,却已嗅到一丝惊人隐秘的气息。
“古三通天赋卓绝,年轻时便横扫江湖,罕逢敌手。
其所修金刚不坏神功之威能,恐怕不逊于今日我所炼道家罡气。
可即便如此,仍败于骤然崛起的神候之手。
督主可曾想过——为何古三通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沦为魔头?而神候又如何能在顷刻之间跃居巅峰,击败当时公认无敌于世的古三通?”
“难不成……”
曹正淳瞳孔微缩,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某个念头。
若所有巧合同时出现,那就不再是巧合。
“古三通在天牢第九层吸尽百家武学,靠的是‘吸功**’。
此前从未现世,江湖中亦无半点风声。
而那天池秘藏,正是他与神侯共同发现。
因此我敢断定:古三通所学乃是金刚不坏神功,而真正参悟并修炼成功的,却是神候手中的另一门奇功——吸功**!
那一夜血洗八派的惨案,极有可能是神候嫁祸于古三通,借刀杀人,清除异己!
如此一来,一切疑点便迎刃而解。”
咔嚓!咔嚓!
几人手中茶杯应声碎裂,目光齐刷刷落在杨轩身上,震惊难言。
曹正淳对朱无视的了解本就深刻,此刻对照杨轩所言,九成把握认定这推断属实。
否则,一个流落民间的前朝皇子,如何能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成为压过武林神话的绝代宗师?
“哈哈哈,好!好!好啊……”
曹正淳激动之下发出尖利笑声,在寂静包厢中回荡,惊得四周各间宾客纷纷侧目。
那笑声如针刺耳,令人背脊发凉,寒意直透天灵。
“旧友渐老,神侯如今权势稳固,江湖风波早已动摇不了他的根基。
但他手段只会愈加诡谲,曹督主日后还需多加提防——说不定我们四人之中,便藏着一位听命于他的暗棋。”
什么?!
杨轩最后一语,令洛菊生与铁爪飞鹰浑身一凛,头皮发麻。
“飞鹰和洛公子都是我的心腹,杂家信得过,公子这话,未免有挑拨之嫌吧?”
“并非挑拨,而是提醒——神侯之谋,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是吗?”
话音未落,曹正淳忽然神色一动,望向门外。
包厢门缓缓开启,几道熟悉的身影缓步而入。
“诸葛神候、郭总顾问,也来了。”
“曹督主既然到了,我等岂敢缺席?倒是杨公子,竟也与督主同席?”
“晚辈一向敬重曹督主忠义担当,志同道合。
这登云阁的地契,还是多亏督主主持公道,方得保全。”
“哦?”
在场之人无一愚钝,自然明白其中意味——杨轩与曹正淳,已然联手。
这情景令众人始料未及,便是成是非与上官海棠也未曾预料——杨轩竟会与曹正淳走在一起。
是贪图权势吗?
他们清楚,杨轩并不缺这些身外之物。
为求武力庇护?
可当初在顺天府,他正面压制曹正淳,何曾惧过这位宫中权宦?
“呵呵,杨公子才识过人,杂家身为内廷执事,理应多多照拂。”
曹正淳轻笑着开口,“听闻今日七层楼阁所聚,皆是今科登第的举子,日后朝廷栋梁。
两位大人,不如共饮一杯,以贺诸位金榜题名。”
“自当如此。”
神侯诸葛正我与郭巨侠含笑应下。
眼下场合隆重,自然不便翻脸,何况彼此并无直接利害冲突。
……
顶层雅间之内,
别说那些寒窗苦读出身的贫寒学子,便是江南豪族、关中望门的子弟,也为眼前景象所震撼。
虽无繁复雕饰,仅铺着厚重朱红地毯,摆设圆桌数张,其上陈列各色乳酪点心,却处处透出不凡气度。
室内陈设恢弘开阔,视野极佳,所用家具皆为珍品,一几一椅,俱是稀有的金丝楠木打造,在阳光映照下泛着温润如金的光泽,华贵而不张扬。
再看那些奶豆腐、**瓜子、杏仁酪……
除少数关中士子曾在紫兰轩略尝一二,其余人平日所食多为桂花糕、糯米团之类粗粮甜点。
如今面对这般异域风味,已觉新奇万分。
更不必说周遭穿梭的服务之人,举止得体,眉眼含笑,动作轻柔,每一处细节都彰显极致礼遇。
一时之间,满堂宾客唯有惊叹连连,心头震动难平。
“东家来了!”
忽有侍者低声提醒,原本凭窗远眺的人们纷纷回神,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只见杨轩缓步而入,身后跟着几位中年官员。
那少年身形挺拔,面如冠玉,气质卓然,无需介绍,众人便知——此人正是传闻中的“公子”杨轩。
但他身旁之人是谁?众人面露疑色。
“杨某见过诸位同学,恭贺高中,前程万里。”
杨轩拱手一笑,继而引荐道:“今日特来相贺的几位前辈——神侯府诸葛神候、东厂曹督主、京师六扇门总顾问郭大人,还有护龙山庄大内密探上官大人、成大人……”
“参见诸位大人!”
众举子连忙行礼。
除洛菊生乃进士出身外,其余皆是五品以上要员,或掌刑狱,或执机密。
然而众人神色微妙——杨轩所交,尽是官衙鹰犬,俗称“爪牙”。
其中权势稍重者,也不过是他们平日常常唾骂的“曹阉狗”罢了。
文尊武卑,本是朝中常态,更何况杨轩素有清誉,此时理应先见文臣道贺才是。
几句勉励,一盏薄酒,礼数既毕,杨轩便告辞离去。
他无意仕途,这份同窗情谊,维持个场面足矣。
况且此宴由他出资筹办,已是极大情面,断无持续示好之理。
“杨公子,杂家尚有要务在身,改日再叙。”
临别之际,曹正淳拱手告退。
“督主政务繁忙,慢走不送。”
随着曹正淳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厅众目光再度聚焦于杨轩身上。
太多疑问涌上心头。
今日之举,几乎等同于公开站队——他选择了东厂,选择了曹正淳。
此举实属不明智。
毕竟曹正淳恶名昭着,朝野侧目。
“我知道,不少人私下称曹督主为‘曹阉狗’。”
杨轩环视众人,语气平静,“但你们可曾想过,这只‘狗’,到底是谁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