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杨轩缓缓睁开双眼,眸底掠过一抹紫芒,转瞬即逝。
随即吐纳出一口长气,如银练破空,锐不可当,竟在空气中划出轻微的撕裂之声。
起身之后,他又演练了一套家传内劲太极拳,以活动筋骨、调和气血。
杨轩所练的这套太极,并非武当一脉的路数。
武当太极讲究意境与顿悟,乃武林中顶尖的绝学,重在参透天地之势,哪怕已至宗师之境,仍有望更进一步,全凭天赋与灵觉。
而杨家所传的内家太极,则有“十年不出门”的说法,主修柔韧之力。
第一步,便是要将身体中的“死力”、“蛮劲”尽数化去,练就一种看似轻飘、实则能“四两拨千斤”的棉柔劲道。
若不得其法,这套拳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软绵无力的体操,毫无杀伤可言,仿佛只是养生健体之用。
毕竟,内家太极走的是巧劲与卸力之道。
尤其是杨家秘传的“鸟不飞”绝技,更是将“化劲”之术推向极致,举重若轻,借力打力,堪称登峰造极。
正因如此,玉罗刹看到杨轩打拳时,不禁微微摇头。
太极本是武当不外传的镇派绝学,眼前这套却显得松散平淡,毫无气势,形似神非,像是江湖上随处可见的粗浅把式,徒具其表。
她心中暗忖:此人拳法虽不足观,但内力修为却着实惊人。
从杨轩入定吐纳、紫气隐现的那一刹那,她便察觉到对方的内息深不可测——即便在整个明月峡,也仅逊于自己,稳居前三。
莫非是全真教哪位隐藏的奇才?
可全真近年式微,地处陕南,她对此地武脉了如指掌。
这般出类拔萃的人物,怎会默默无闻,流落山野?
更何况,杨轩修习的全真心法毫无遮掩,气息纯正浩然,显然本人甚至未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境界,浑然天成,毫无刻意炫耀之意。
……
“寨主,这是杨公子的底细!”
次日清晨,属下便呈上了打探所得的情报。
从他出生时异象频现,到少年时捐资万两香火,被重阳宫收为记名弟子,条条记录清晰详尽。
重阳宫乃道门圣地,能得记名身份,已是莫大荣光。
且当今朝廷崇道,士人若与道门有渊源,仕途上往往更具优势。
再加上他在关中乡试一举夺魁,如今早已名声鹊起,炙手可热。
当日若非他抽身得快,怕是要被各家权贵当场“榜下抢婿”。
因此,在关中一带,杨轩的履历根本不算秘密,只要肯花钱,街边书肆便能买到一份完整抄本。
玉罗刹阅毕,美目微闪,眼底掠过一丝惊艳。
短短数年,内功竟已臻此境,杨轩的根骨资质,恐怕不在她之下。
更何况他还身兼文坛魁首之名,若将心力转向武道,未来成就不可限量,极有可能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大宗师。
“朝廷那边有何动静?”
“并无异常。
杨公子离前留了两封信,一封寄回家族,一封送往白鹿书院的朱老夫子。
两家皆未报案。”
“倒是那几个随行的普通镖师,跑去衙门报了案。”
“寨主,是否需要……处理?”
“不必。
平日多加留意即可,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寨主!”
玉罗刹虽对杨家与书院的冷静反应略感意外,但也猜到应是那两封信起了作用。
不过,她对杨轩的戒备并未放松。
此人内力深厚,文能夺魁,武亦不弱,若是动起手来,寻常山寨高手未必是其对手。
……
三日后,杨轩整理好讲义,步入新建的学堂。
原本四面皆为木墙,但依他的要求,仅保留一面作为书写之用,其余三侧改作木柱支撑,四望通透,采光极佳。
如此设计,也为方便那些藏身外围的“女匪”们悄然旁听。
毕竟他身为外来者,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中。
此刻他踏入教室,映入眼帘的是一群衣不蔽体的孩童,却个个眼神清亮,目光灼灼,满是期待与热切。
那双眼中燃烧的,是对知识的渴望。
寒门难出贵子——
不只是因为科考资源匮乏,更深的根源在于,这世道之下,半数百姓尚挣扎于温饱之间。
所谓“太平盛世”,并非人人富足,而仅仅是无战乱、休养生息罢了!
而对于这些失去双亲的孩子而言,读书识字,几乎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在这片土地上,文盲遍地,启蒙如星火难寻。
即便是在文教昌盛的江南、世家林立的关中,识字之人也不足三成。
眼前这些孩子个个面带菜色,身形瘦弱,显然长期缺乏营养。
他们可不像杨轩,身为寨中贵客,每日酒肉不缺,身穿绫罗绸缎,还有两个小丫鬟随侍左右。
对他们而言,能有一口饭吃,已是莫大的福分。
身上的粗布衣裳补丁摞补丁,一年到头也添不上一件新衣。
这并非玉罗刹不肯施恩,实因山寨资源有限,能维持温饱已是不易。
然而杨轩的到来,却如一道光,照进了这群孤儿贫瘠的世界,点燃了他们对“学问”的向往。
在他们眼里,读书写字是达官显贵才配拥有的权利,更何况如今亲自授课的,竟是杨轩这般身份尊贵的“大人物”。
“先生好!”
“大家好,请坐吧。”
望着堂下百余名孩童——最小的不过四五岁,年长些的已近十三四,杨轩不禁心头一叹。
明月峡再大,也容不下天下所有孤苦无依的孩子。
玉罗刹只能挑选那些实在无法独自生存的幼童,带回山中收养。
他转过身,在黑板上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杨轩。往后你们可以叫我杨老师,也可以称我杨先生。”
“杨老师!”孩子们齐声应道。
杨轩微微颔首,随即在右侧黑板上画出六十四组符号,开口解释:
“我只能在这里教你们一年时间。这一年里,我不可能把所有知识都传授给你们。但这六十四个记号,你们要一边学认字,一边记住。将来会有大用。”
那是拼音字母,藏在字典最前页的秘密钥匙,也是杨轩为这些孩子悄悄准备的礼物。
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离开,若想继续求知,孩子们首先需要一把能打开知识之门的钥匙。
否则,纵然有书在手,字不识得,翻也无益。
就算日后有别的夫子来教,怕也只是满口“之乎者也”,于这些孩子的生活并无实际帮助。
寒门难出英才,并非天资不足,而是出身早已划定了命运的边界。
在这等级森严的世道里,书院被豪门垄断,科举之路几乎为权贵所控。
没有名师引路,单靠凿壁偷光、悬梁刺股的苦读,想要入仕为官,不过是痴人说梦。
至于史书中那些逆袭的传奇?杨轩只是轻笑一声。
什么叫励志故事?
不过是万人之中,恰好冒出的那个唯一罢了。
稍作停顿,他提笔在正中黑板写下今日上午的课程内容——《山村咏怀》
“这首小诗里藏着十个数字,所以我选它作为第一课。”
短短二十字,通俗易懂。
可对这群从未接触过诗书的孩子来说,却如同珍宝般珍贵。
到了下午,上百名学生竟无一人遗漏,全都背得滚瓜烂熟。
看似寻常的教学成果,杨轩却从中读出了更深的东西——那是困于泥泞中的双眼,第一次望见远方时的光亮。
于是他在黑板上又写下了三种计数方式:
1、一、壹、……
2、二、贰……
3、三、叁……
“接下来,我要教你们《九章算术》。
这是今后生活中最实用的本事。”
看着孩子们脸上或茫然或好奇的神情,杨轩并不意外。
在以儒学为核心的科举体系下,《九章算术》向来被视为“雕虫小技”。
除了账房先生,多数人觉得只要会数一二三四五便够了。
“上课之前,先听我讲个故事。”
杨轩语气平缓,娓娓道来:
“话说前朝有位功勋卓着的老宰相,年事已高,请求告老还乡。皇帝念其一生清廉勤勉,多年辅政,心中不舍,便想赐予厚赏。次日,皇帝在御花园召见这位老臣,一边对弈,一边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老宰相看了看棋盘,缓缓启奏:
‘陛下,老臣别无所求,只愿您按棋格赐粮——第一格放一粒,第二格放两粒,第三格放四粒……每一格都是前一格的双倍。一斤粮约三万粒,恳请陛下成全。诸位想想,填满整个棋盘,总共需要多少粮食?”
“七八斤?”
“十几斤?”
“顶多一百斤吧?”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猜测,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