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借城隍爷的供品养小鬼?!
这他娘的不是偷是什么?!
我眼前一黑,感觉师父给我挖了个深不见底、还插满尖刀的大坑!
“师父……这……这能行吗?城隍爷……不会怪罪吧?”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怪罪?”
师父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一个泥塑木雕……香火都快断了的……落魄小神……能奈我何?再说了……咱这是……为了修行!为了大道!懂不懂?赶紧的!磨磨蹭蹭……过了子时……效果就差了!”
在师父的威逼利诱(主要是威逼,许诺事成后给我弄半只野兔子)下,我揣着那冰凉的“饲灵俑”和小陶碟,如同揣着两块烧红的烙铁,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西边那座黑黢黢的城隍庙摸去。
夜枭的怪叫在林中回荡,风吹过高高的荒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人在低声哭泣。
我心脏狂跳,脖子上的铜钱裂口处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冰凉悸动,仿佛在警示着前方的不祥。
好不容易摸到城隍庙。
那庙宇比我们住的破屋还残败,门板早就不知去向,黑洞洞的门框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嘴。
借着惨淡的月光,依稀能看到里面残破的神龛和落满灰尘的供桌。
供桌一角,果然摆着几碟供品!
一碟颜色发暗的馒头,一碟蔫了吧唧的苹果,还有一小碟……似乎是油炸的江米条?
虽然算不上“冒着热乎气儿”,但在这荒郊野岭,确实是难得的“珍馐”。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四下张望。
除了风声,一片死寂。
我哆嗦着,飞快地将那几样供品一股脑扫进自己带来的小陶碟里,然后手忙脚乱地把陶碟放在角落,再把那冰冷的“饲灵俑”端端正正地摆在碟子前面。
做完这一切,我刚想松口气,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呼!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重香火纸灰气息的旋风,毫无征兆地在狭小的庙堂内平地卷起!吹得供桌上方残破的幔帐疯狂舞动!灰尘弥漫!
紧接着,一个沉闷、威严、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怒吼,直接在庙堂内炸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何方宵小!敢窃取本座供品!亵渎神域!留下命来!”
我吓得魂飞天外!扭头就跑!
刚冲出庙门没几步,就感觉一股冰冷刺骨、带着锁链般沉重束缚感的阴风,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缠上了我的后背!
回头一瞥,只见庙门阴影里,两个极其模糊、穿着破旧皂隶服色、手持生锈锁链的高大虚影,正带着滚滚黑气,无声无息地向我急速飘来!
那速度,比受惊的兔子还快!
“妈呀——!”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连滚爬爬,没命地朝着来路狂奔!
什么师父,什么野兔子,全抛到了脑后!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跑回破屋!那老疯子惹的祸,让他自己扛!
冰冷的阴风如同毒蛇,紧紧咬在身后。
沉重的锁链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哗啦啦作响,越来越近!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锈蚀铁链散发的寒意已经触及了我的后颈!
脖子上铜钱的裂口处,那股贪婪的吸吮感再次传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它似乎对身后追来的、精纯的“神道阴差之力”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裂痕边缘的金属滚烫,像是在兴奋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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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是滚进破屋院子的,嗓子眼一股浓烈的铁锈腥甜,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鸣。
身后那冰冷沉重的锁链碰撞声和阴风呼啸,在院门口戛然而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阻隔,只余下充满怒意的、无声的威压弥漫在屋外浓稠的夜色里。
“师……师父!救……救命!”
我瘫在冰冷的地上,像条离水的鱼,徒劳地翕动着嘴唇,声音嘶哑微弱。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师父张守一那张邋遢的老脸探了出来,浑浊的小眼睛在黑暗中扫过院外那片翻滚着无形怒气的黑暗,又落在我狼狈不堪的身上。
他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大牙,嘿嘿低笑起来,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促狭。
“哟?回来啦?瞧你这点出息!被俩看门的小鬼儿……撵得跟丧家犬似的?”
他跛着脚走出来,毫无惧色地站在院门口,叉着腰,对着那片黑暗的虚空,扯着破锣嗓子就开骂:
“嚎什么丧!深更半夜的!吓唬谁家孩子呢?不就拿了你们几块破点心?至于跟撵兔子似的?城隍庙香火不旺……赖得着我徒弟?有本事……找那帮不上供的泥腿子去啊!冲个孩子耍威风……算什么本事?呸!丢神!”
他骂得唾沫横飞,中气十足。
说来也怪,随着他这混不吝的骂声,院外那股沉重冰冷、充满神道威严的压迫感,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了。
那无形的锁链碰撞声和阴风呼啸彻底消失,只剩下夜风吹过荒草的呜咽。
师父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过身,走到我面前,用他那根烧火棍嫌弃地捅了捅我:“起来!死不了!瞧你这怂样!‘饲灵俑’呢?”
我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冰冷的红陶娃娃和小陶碟。
陶碟里的供品早就跑丢了,只剩下一点碎渣。
师父一把夺过“饲灵俑”,凑到眼前,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弱火光仔细端详。
他那张脏兮兮的老脸上,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嗯?”
他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手指在陶俑心口那个简陋的“饲”字上用力搓了搓。
那暗红色的陶土似乎比之前更加黯淡,触手冰凉,隐隐透着一股……死寂?
娃娃周身原本那股淡淡的香火混合血甜的气息,也几乎消散殆尽。
“怪了……”
师父喃喃自语,浑浊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点阴差的神道气息……按理说……正好给它‘开开胃’……怎么反倒……蔫吧了?”
他狐疑的目光猛地转向我,落在我脖子上,“你小子……刚才……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的铜钱。
裂痕处,那滚烫的悸动感似乎还未完全平息,隐隐残留着一种……餍足的余韵?仿佛刚刚饱餐了一顿无形的“美食”。
“没……没什么……”
我低下头,避开了师父探究的目光,心乱如麻。
那裂缝里的东西,它刚才……是不是把本该滋养“饲灵俑”的城隍庙阴差之力……给吞了?
师父盯着我看了几息,最终没再追问,只是烦躁地挥挥手:“算了算了!一个没养成的‘地灵童子’……废了就废了!道爷我再想办法!滚进去睡觉!明儿个……还得练功呢!”
我如蒙大赦,挣扎着爬起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回屋里冰冷的草堆。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异常清醒。
白天摔进坟窟窿的腐臭、拟尸丹的僵冷、城隍庙阴差锁链的寒意……
种种冰冷绝望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里反复纠缠、发酵。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混乱中渐渐模糊。
就在半睡半醒、将沉未沉的混沌边缘——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膜上敲响的水滴声,毫无征兆地出现。
不是屋外,不是漏雨。
那声音……仿佛来自我自己的身体内部!来自……胸口的皮肤之下!
我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睡意瞬间被冰冷的恐惧驱散!心脏狂跳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黑暗中,视线艰难地聚焦在胸前。
脖子上那枚贴身佩戴的、布满狰狞裂痕的古旧铜钱,在破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下,反射着冰冷幽暗的光泽。
而此刻,在那道最深、如同蜈蚣般扭曲的裂痕深处,一点极其粘稠、暗红发黑的液体,正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
一滴。
粘稠、冰冷,带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阴寒怨念!
它顺着铜钱冰冷的表面,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拉出一道暗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线。
就在那滴粘稠黑血渗出的瞬间,一股冰冷至极的刺痛感,如同烧红的钢针,猛地从铜钱裂口处刺入我的皮肉,直抵骨髓!痛得我浑身一颤,闷哼出声!
紧接着,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裂痕深处,粘稠的黑暗仿佛在涌动、凝聚!
一只眼睛!
一只冰冷、死寂、没有任何人类情感,只有纯粹恶毒和贪婪的眼睛轮廓,在那粘稠的黑暗和渗出的黑血中……缓缓地、清晰地……睁开了!
它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浓稠黑暗!正透过那道裂缝,死死地“盯”着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破屋漏风的呜咽,远处山林的夜枭啼叫,甚至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只在铜钱裂痕深处睁开的、冰冷的鬼眼,以及它所带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凝视!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冻成了冰渣!
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连一丝尖叫都无法发出!
只能僵硬地、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与那只裂缝中的鬼眼……无声地对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冰冷对视中——
呜……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无尽哀伤与冰冷气息的山风,穿过破屋的缝隙,拂过我的后颈。
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红色丝绸,摩擦过枯草的细微声响。
我如同被冰水浇头,猛地扭过僵硬的脖子,透过破败的窗棂,望向屋外月光惨淡的山道。
在远处山梁的轮廓线上,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一片暗沉如血的红色下摆,正无声无息地拂过沾满夜露的枯黄草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