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时间,转眼即逝。
这两天里,我几乎是咬着牙在收拾烂摊子。
胸口的伤在将军骨残留的温润力量和白老蔫之前留下的一点草药辅助下,勉强愈合了表层,但内里还是隐隐作痛,不能做大动作。
手臂的撕裂伤也结了痂,活动无碍,但使不上大力气。
王墩儿在第三天早上终于醒了过来,虽然虚弱得像根面条,脸色蜡黄,但总算捡回条命。
老姜同志守了他两天两夜,眼圈乌黑,脾气越发暴躁,但看到儿子(侄子)睁眼,那紧绷的脸皮还是松了松,骂骂咧咧地去炖鸡汤了。
“三清殿”的残局,主要靠…黄三爷的“热情”和柳应龙的“破坏性整理”勉强归拢。
能用的竹篾彩纸捡出来一些,碎屑清扫出去,至少能下脚了。
至于那些被彻底撕碎的纸人…就当给耗子精陪葬了吧,我心痛地想着。
黄三爷利用他的“鼠脉关系”,还真打听到一点县医院的边角料——
比如哪个医生收红包,哪个护士谈恋爱,食堂周三的排骨不错等等。
对于“鬼婴案”,那些普通老鼠所知甚少,只说最近医院后巷垃圾桶里,偶尔会发现一些沾着奇怪腥气的碎布条,像是从病号服上撕下来的,但颜色发暗,不像血。
这线索有点模糊,但也算个方向。
柳应龙则负责…吃。
他把铺子里最后那点存粮打扫干净,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用眼神询问“出差伙食标准”。
我变卖了两个之前扎好、侥幸未被彻底破坏的纸扎电器(电冰箱和电视机模型),换了点钱,买了些干粮、伤药,还有一包劣质朱砂和几刀新黄纸——
虽然画符水平有限,但关键时刻,有总比没有强。
……
第三天,子时。
月色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筒子楼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灯火和远处野狗的吠叫。
黑白无常准时出现,依旧是那副神出鬼没的派头。
谢必安带来了更详细的资料:
七位死者的姓名、年龄、入院时间、死亡时间、所在病房号(集中在三楼东侧的307、309、311三个房间),以及地府游魂探查到的一些细微痕迹描述——
比如某间病房窗户框上残留的、极淡的黑色指印(非婴孩尺寸),还有深夜偶尔能听到的、仿佛从墙壁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哼唱摇篮曲的声音,调子古老诡异。
“重点查这三个房间,尤其是311,最近一起案子就发生在那儿,阴气残留最重。”
谢必安继续叮嘱:“医院方面,我们已经通过‘渠道’打了招呼,你以‘民俗文化研究会特聘顾问’的身份进去,配合院方进行‘特殊环境心理影响评估’,这是介绍信。”
说完,他又递过来一个盖着红戳的信封。
我接过信封,看了看里面那封措辞官方又含糊的介绍信,心想地府在阳世的“渠道”还挺广。
“记住,你的任务是探查,不是硬刚。发现源头,立刻通知我们。如果遇到无法抵挡的危险,用令牌。”
范无咎最后交代了一句,墨黑的眸子深深看了我一眼,“保重。”
送走黑白无常,我看着手里厚厚一沓资料和那块冰凉令牌,深吸了一口带着煤灰味的夜气。
“走了。”
我对早已迫不及待、脖子上换了一条不知从哪弄来的崭新(但依旧俗气)红绸带的黄三爷,以及默默背上一个小包袱(里面全是干粮)的柳应龙说道。
黄三爷“哧溜”一下窜到我肩膀上,小爪子抓紧我的衣领。
柳应龙则默默跟在我身侧。
我们三人(仙?),借着夜色的掩护,离开了筒子楼,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朝着几十里外的县城方向奔去。
胸口伤处随着步伐隐隐作痛,但更沉重的是心头那股对未知凶险的预感。
县医院,妇产科三楼。
那里等待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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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医院的建筑在夜色中像一头蹲伏的巨兽,几栋灰白色的楼房轮廓沉默地矗立着,大部分窗口漆黑,只有少数几扇窗户透出惨白的灯光,尤其是门诊大楼顶端的红十字标志,在夜幕下泛着冷冽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秋夜的凉意,让人不自觉地把衣服裹紧。
我们按照谢必安给的路线,绕到医院侧后方。
这里相对僻静,靠近围墙有一排低矮的平房,是锅炉房和杂物间,再往后就是黑黢黢的树林。
黄三爷从我肩膀上跳下来,小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嗅了嗅,低声道:
“阴气是比别处重一点,但混杂得很,医院都这味儿。那边,”
他用爪子指了指妇产科大楼三楼东侧几个黑着灯的窗户:
“那一片,感觉更‘沉’一点,像蒙了层看不见的灰。”
柳应龙也抬起头,墨绿的竖瞳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他盯着三楼的方向,缓缓吐出两个字:“怨念,杂,很多,纠缠。”
很多?纠缠?这可不是好兆头。
单一的婴灵怨念还好对付,如果是许多怨念交织纠缠在一起,形成某种“场”或者“巢穴”,那就麻烦大了。
我们避开正门有灯和保安巡逻的地方,从围墙一个隐蔽的破损处钻了进去(黄三爷的功劳,他早就探好了路)。
借着树木和建筑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妇产科大楼。
大楼正门锁着,侧门是员工通道,也有锁。
但这点小事难不倒我们——
黄三爷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细铁丝,在锁眼里鼓捣了几下,“咔哒”一声轻响,侧门开了条缝。
他得意地冲我甩了甩尾巴。
溜进大楼,内部比外面更加寂静。
走廊空旷,光线昏暗,只有墙角的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微光。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更加浓烈,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无法形容的…陈旧气息。
我们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回响,被寂静放大,显得有些渗人。
按照资料,我们沿着楼梯向上。
一楼是门诊和药房,二楼是其他科室,三楼才是妇产科住院部。
越往上走,那股无形的“沉滞”感似乎越明显。
黄三爷脖子上的毛微微炸起,柳应龙也放慢了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来到三楼楼梯口,一扇厚重的防火门虚掩着。门后就是住院部走廊。
透过门缝,能看到走廊同样昏暗,只有护士站的位置亮着一盏小台灯,一个值班护士正趴在桌上打盹。
我们屏住呼吸,侧身挤了进去。走廊很长,两边是一间间病房,大多数门都关着,里面传来熟睡的鼾声或梦呓。
空气里除了消毒水味,还多了一丝奶腥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307,309,311…
我们顺着门牌号,朝着东侧那三个目标病房走去。
越靠近那边,感觉越不对劲。
明明是同一条走廊,这边的温度似乎比其他地方低了一两度,不是空调造成的,是一种阴森的、透入骨髓的寒意。
走廊顶部的日光灯管似乎也接触不良,光线微微闪烁,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黄三爷已经缩回了我的衣领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小眼睛紧张地四处张望。
柳应龙走在我前面半步,周身那股阴冷的气息微微外放,似乎在对抗着什么。
终于,我们停在了311病房门口。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此刻门关着,门上方的观察窗也拉着帘子,看不到里面。
但站在门口,那股阴寒感和若有若无的怨念气息最为明显。
我甚至能隐约听到,门后似乎有极其轻微的、仿佛指甲刮过木头的“沙沙”声,又像是…婴儿含混的呓语?
我定了定神,从怀里掏出那张“民俗文化研究会”的介绍信和“临时协查令”(后者普通人看不见),示意柳应龙退后一点,然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我又敲了敲,稍微用力。
还是没声音。
我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没锁。
吱呀…
门被推开一条缝,更加浓烈的阴寒气息混合着一股…淡淡的、甜腥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我心头一紧,示意柳应龙和黄三爷警戒,自己侧身闪了进去,迅速反手带上门。
病房里没开灯,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微弱光芒透进来,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
两张病床,靠窗的那张空着,被子叠得整齐。
靠门这张…
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但我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没有呼吸声!
没有活人该有的气息!
反而有一股极其浓重的、冰冷的死气,以及…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不甘和恐惧的怨念,正从那床上散发出来!
这根本不是活人!
我深吸一口气,默念静心咒,同时催动胸口铜钱和将军骨的力量护住心神,缓缓朝那张病床走去。
随着靠近,我看清了。
被子下面,确实是一具女性尸体。
但她的脸…正对着门口方向!
刚才的“背对”只是角度错觉!
那是一张年轻但毫无血色的脸,眼睛圆睁,瞳孔扩散,里面凝固着难以言喻的惊恐。
但她的嘴角,却如同之前资料描述的那样,诡异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僵硬而巨大的笑容!
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度渴望又极度恐怖的事物!
她的皮肤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紧贴在骨头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活力。
露在被子外的手,指甲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青黑色。
最让我脊背发凉的是,她的腹部…
虽然盖着被子,但能明显看出,依旧隆起!
仿佛里面的胎儿…
并未随着母亲的死亡而消失,反而…
嗡!
我胸口的铜钱猛地一烫!
将军骨也在我怀里发出极其轻微的震颤!
与此同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靠窗那张空着的病床床底下,似乎有一团更加浓重的、翻滚着的黑影!
那黑影里,无数细小的、充满怨毒和贪婪的猩红光点,如同无数只眼睛,猛地睁了开来,齐刷刷地锁定了我!
那不是一只鬼婴!
那是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