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我猛地睁开眼!
只见铺子门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着一道枯瘦如老树根的身影。
一身墨绿色的旧袍子几乎融在门外的黑暗里,只有那双如同两口深潭、毫无生气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幽光,死死地盯着我。
正是柳常青!
他手里拄着那根虬结扭曲、如同冻僵毒蛇的藤杖,杖顶那颗幽绿瘆人的石珠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微光。
一股无形的、粘稠阴森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铺子!
王墩儿吓得“妈呀”一声,直接缩到了缝合怪尸体后面。
王大妈更是浑身发抖,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柳常青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刮刀,先是在我脸上剐了一遍,重点在我额头那道代表他的墨绿色血纹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审视,有嫌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随即,他的目光移向炕上昏迷的王铁柱,精准地落在他胸口那片被赤红阵纹压制的暗黑印记上。
干瘪如同树皮摩擦的沙哑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寒意:“阴煞烙魂。水鬼怨念。纠缠已深。”
他顿了顿,枯槁的手指微微抬起藤杖,指向王铁柱,“此魂…生机将绝。阴司标记。尔等惹下泼天…大祸!”
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砸下!
王大妈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我心头也是一沉,但面上不能露怯。
我挺直腰板,迎着柳常青那冰冷的目光,指了指地上那头缝合怪的尸体:“祸根在那!已经被我们刨了!石头也毁了!现在,就剩救人!柳大爷,您老见多识广,给个章程?总不能真让阴司把人‘拔除’了吧?那多没面子?”
我故意把“面子”两个字咬得很重。
柳常青墨绿的眼珠子转向地上那狰狞的怪物尸体,藤杖顶端的幽绿石珠光芒微微闪烁,似乎在感应残留的气息。
片刻,他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直线,声音更冷了:“邪法造畜。取百兽怨戾…精魄饲之。成此孽物。石头可是蜂窝阴髓石?”
“没错!就是那玩意儿!被您家那后辈…呃…当麻花啃了。”
我赶紧接话,顺便把柳应龙卖了。
柳常青枯树皮似的脸上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握着藤杖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
显然,自家后辈生啃阴髓石这种“壮举”,也超出了这位老蛇精的承受范围。
“阴髓石…毁去…甚好。”
柳常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重新落回王铁柱身上,“然…此印乃怨念与魂魄纠缠所生。如同附骨之疽。强拔则魂碎。阴司之法亦是…无奈。”
“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死吧?”我追问。
柳常青沉默了。
枯井般的眸子在王铁柱胸口和我之间来回扫视。
铺子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王大妈的呜咽变成了压抑的啜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老祖宗!老祖宗!”
一个欢快又带着点邀功意味的声音由远及近。
柳应龙像阵风似的刮了进来,身上居然换了套干净的墨绿色新袍子,头发也梳理整齐了,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脸上还带着水汽,俊秀得晃眼,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带着点迷离的睡意。
他完全无视了铺子里凝重的气氛和柳常青那冰冷的目光,径直跑到我面前,兴奋地伸出手:“我…我叫醒老祖宗了!快!香喷喷!给我闻闻!”
我:“……”
真想一巴掌呼他脸上。
柳常青枯槁的身影猛地一晃!
手中的藤杖“咚”地一声重重顿在地上!
一股更加阴冷暴戾的气息轰然爆发!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住柳应龙伸向我的手,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应龙!汝欲…何为?!”
柳应龙被老祖宗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茫然地回头:“老祖宗…凶什么?我…我按他说的…叫醒你了啊…他说…给我闻…香喷喷…”
他委屈巴巴地指向我胸口的铜钱。
柳常青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瞬间钉在我脸上!
那眼神,充满了被愚弄的暴怒和一种…深沉的忌惮!
“竖子!安敢以邪物惑我后辈?!”
沙哑的咆哮带着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向我!
藤杖顶端的幽绿石珠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我胸口一闷,如同被巨锤砸中,喉头腥甜!
额间的五道血纹疯狂灼烫示警!
尤其那道墨绿色的,更是传来一股强烈的、带着警告和排斥的意念!
操!这老蛇精不讲武德!翻脸比翻书还快!
“老祖宗!别打他!”
千钧一发之际,柳应龙竟然猛地横跨一步,张开双臂,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挡在了我和柳常青之间!
他脸上那点茫然委屈被一种极其少见的、近乎本能的焦急取代。
“他…他有…香喷喷!能…能治我的…头疼!老祖宗你说过的!只有…只有最‘阳’的宝贝…才能压住…我的‘离魂症’!那个…就是!我闻到了!暖呼呼的!就是它!”
柳应龙的声音急切,甚至带着点哭腔。他指着我的胸口,眼神异常执着。
柳常青暴怒的气息猛地一滞!
藤杖顶端爆发的幽光也瞬间黯淡下去。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极其复杂地、死死地盯着我胸前的衣服,仿佛要穿透布料,看清那枚铜钱。
枯槁的脸上,暴怒、惊疑、忌惮、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挣扎,交织变幻。
铺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
柳应龙张开双臂,像座沾着水汽的绿色小山,固执地挡在我面前。
柳常青如同冰封的枯树,藤杖拄地,周身气息翻腾不定。
我捂着闷痛的胸口,喘着粗气,脑子飞快转动。
离魂症?最“阳”的宝贝?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铜钱。
这玩意儿是当年疯老道塞给我的“阳煞锁魂钱”,里面是封了个邪胎邻居没错,但它本身的材质和那点残存的“阳煞”属性…
难道真对柳仙家这种阴寒属性的精怪有什么特殊的…安抚作用?
所以柳应龙这蛇精病才会像个闻到猫薄荷的猫一样死缠着我不放?
连柳常青这老怪物都因此投鼠忌器?
“老祖宗…”
柳应龙见柳常青不说话,又委屈地喊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我没骗你”的恳求。
柳常青枯槁的身影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锁定在我身上的恐怖威压。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最后极其复杂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扫过挡在我身前的柳应龙,最终,落回炕上昏迷的王铁柱身上。
干涩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少了暴怒,却多了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味:“阴煞烙魂…纠缠已深。强拔…必死。唯有…以毒攻毒…以煞制煞。”
他枯槁的手指抬起藤杖,杖尖指向王铁柱胸口的暗黑印记:“取…应龙三滴‘离魂涎’。混以百年老坟阴土。敷于印记之上。再以‘阳煞’为引…徐徐炼化三日…或可驱散怨念,保其…魂魄。”
离魂涎?
柳应龙的口水?
还要混阴土?
敷在王铁柱胸口?
这法子听着就邪性!
还得以我的“阳煞”为引?
我还没说话,柳应龙倒是眼睛一亮,指着自己:“我的…口水?有用?”
他好像觉得能帮上忙挺高兴。
柳常青没理他,墨绿的眼珠子冰冷地盯着我:“此法…凶险。‘阳煞’引动…需精纯稳定。稍有差池…怨念反噬…则…二人皆亡!汝…可敢一试?”
可敢一试?
我看着炕上气若游丝的王铁柱,又看了看挡在我身前、一脸“我能帮上忙了”的兴奋蛇精病柳应龙,最后摸了摸胸口那枚滚烫、裂痕深处蛰伏着邪胎的铜钱。
敢不敢?
老子姜九阳,怕过啥?!
“干了!”
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却异常凶狠,“不过柳大爷,丑话说前头!这‘离魂涎’得管够!您家这位…‘香饽饽’后辈,也得借我用几天!当个护法!万一炼化的时候那‘河漂子’再爬出来找茬,总得有个力气大的顶上去!”
柳常青枯树皮似的脸又抽搐了一下,看着自家那傻乎乎、还使劲点头表示“我力气大!我能顶!”的后辈,墨绿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深沉的无奈和…认命。
他最终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意味不明的冷哼,算是默认。
柳应龙更是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仿佛得到了天大的美差,对着我拍胸脯保证:“放心!我…保护你!还有…香喷喷!”
得,看来这蛇精病搭档,是甩不掉了。
我看着柳应龙那张在油灯下俊秀得发光、眼神却依旧迷离如雾的脸,再看看旁边那头狰狞的缝合怪尸体,还有炕上等着敷口水阴泥的王铁柱…
妈的,这往后的日子,怕是要鸡飞狗跳,热闹非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