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闹钟还没响,舒瑾就睁开了眼睛。窗外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几颗残星挂在天边,闪烁着微弱的光。她躺在床上,感受着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整个人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每一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
昨天在电话里对母亲撒谎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那些虚构的“文员工作”、“转正加薪”像一根根刺,扎在她的良心上。可她能怎么办?难道要告诉父母,他们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现在在一家快餐店里端盘子?
她挣扎着爬起来,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单薄的身躯。出租屋里没有暖气,只有一台老旧的取暖器,她舍不得一直开着,只有晚上睡觉前才开一会儿。
洗漱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袋深重、面色憔悴的女人,几乎认不出这是曾经的自己。记得在临江苑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有保姆张姨准备好温热的蜂蜜水,衣帽间里挂满了当季新款,梳妆台上摆着昂贵的护肤品。而现在,她用着超市里最便宜的洗面奶,脸上因为缺乏保养而起了细小的干皮,手上的皮肤也因为长期接触洗洁精而变得粗糙。
匆匆吃了两片干面包当早餐,她穿上那件印着快餐店logo的制服外套。制服是廉价的化纤面料,穿在身上又硬又不透气,还带着一股洗不掉的油烟味。从前她最讨厌这种味道,现在却要天天穿着它工作十几个小时。
赶到快餐店时,还不到七点。早班的领班王姐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才来?快去把桌椅擦一遍,一会儿早高峰就来了。”
舒瑾低声应了一句,拿起抹布走向用餐区。她的手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而有些红肿,关节处甚至裂开了细小的口子,一碰水就疼。但她不敢抱怨,更不敢怠慢。这份工作是她在被广告公司辞退、又接连面试失败后,唯一肯要她的地方。虽然工资微薄,还要看人脸色,但至少能付得起房租。
早餐时段,快餐店里人满为患。上班族、学生、赶早市的老人,挤满了不大的店面。舒瑾端着餐盘在人群中穿梭,手臂因为长时间负重而微微发抖。
“服务员!这里再加一份豆浆!”
“我的油条怎么还没好?”
“餐巾纸没了,快拿点过来!”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牢牢困在其中。她机械地重复着点单、送餐、收拾桌子的动作,脸上的笑容早就僵硬得像是戴了一张面具。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从早上到现在,她连坐下歇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觉得吃力。
就在这时,一桌客人离开,留下满桌的狼藉。她深吸一口气,端起清理盆走过去。餐盘里还有没吃完的汉堡和薯条,可乐杯里的冰块已经融化,在桌面上留下一摊水渍。
她弯腰收拾着,突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发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手中的餐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残渣和饮料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溅到了旁边一位女顾客的鞋子上。
“啊!我的鞋!”那位年轻女顾客尖叫着跳起来,崭新的小白鞋上沾了几滴褐色的可乐渍,“你干什么啊?没长眼睛吗?”
整个快餐店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舒瑾身上。她呆立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大脑一片空白。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蹲下身,用抹布去擦那位顾客的鞋子,“我帮您擦干净…”
“别碰我!”女顾客厌恶地后退一步,“你知道这鞋多贵吗?才穿第一次就被你弄脏了!”
领班王姐闻声赶来,一看这情景,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先是对着那位女顾客堆起笑脸连连道歉:“这位小姐真对不起,她是新来的,笨手笨脚的。这样,您这单我们给您免了,再送您一张优惠券,您看行吗?”
女顾客依然满脸不悦,但在王姐的再三道歉下,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等顾客离开后,王姐转过身来,刚才还堆满笑容的脸瞬间冷若冰霜。她指着舒瑾的鼻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员工和客人都听见:“舒瑾,你是怎么回事?端个盘子都端不好?这个月第几次了?”
舒瑾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那块脏兮兮的抹布,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昨天打碎一个杯子,前天送错餐,今天又打翻盘子!”王姐越说越气,“你知道刚才那双鞋值多少钱吗?免单加上优惠券,店里损失多少?这些都要从你工资里扣!”
周围传来几声窃笑,是其他几个服务员。她们早就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前白领”不顺眼,觉得她总是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实际上连最简单的活都干不好。
“还愣着干什么?”王姐厉声道,“赶紧把地上收拾干净!一会儿店长来了看见,有你好看的!”
舒瑾默默地蹲下身,开始捡拾地上的碎片。一块锋利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手指,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她只是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继续清理。
油腻的食物残渣粘在地板上,她用抹布一点点地擦拭,那股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馊味直冲鼻腔,让她一阵阵反胃。但她强忍着,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这一刻,她想起了从前在恒曜集团年会上,她穿着江弈特意从巴黎定制的礼服,挽着他的手臂,接受着众人的艳羡目光。那时的她,连倒杯水都有侍者殷勤地接过,何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清理完地面,她又被王姐派去后厨洗碗。堆积如山的碗盘浸泡在浑浊的泡沫水里,她挽起袖子,把手伸进冰冷的水中。手指上的伤口一沾水就刺痛,但她不敢停下。
下午两点,快餐店的人流终于少了一些。员工们轮流吃午饭,舒瑾是最后一个。她坐在员工休息室角落里,打开自己带的饭盒——早上剩下的冷馒头和一点咸菜。
隔壁桌,几个年轻服务员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买的手机,其中一个女孩炫耀着男朋友送的名牌包包。舒瑾默默地啃着馒头,味同嚼蜡。
那个女孩背的包,她曾经也有一个同款,是江弈去意大利出差时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当时她只是随口说了句喜欢,第二天那个包就出现在了她的衣帽间里。而现在,那个包和其他奢侈品一起,早就被她变卖,换成了维持生活的费用。
“舒姐,你就吃这个啊?”一个叫小芳的服务员注意到她的饭盒,好奇地问。
舒瑾勉强笑了笑:“不太饿,随便吃点。”
小芳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女孩拉了一把,使了个眼色。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再看她。
舒瑾知道她们在背后怎么议论自己——“那个离婚的”、“以前好像挺有钱的”、“现在落魄成这样”。每当这种时候,她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下班时,已经是晚上十点。舒瑾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出快餐店,深秋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裹紧那件单薄的外套,走向公交站。
公交车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晚归的乘客。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一栋栋高档写字楼里灯火通明,豪车穿梭在街道上,穿着时髦的男女说笑着走进精致的餐厅。
这一切都曾经离她那么近,近得触手可及。而现在,她却像是被隔绝在玻璃窗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的繁华。
回到出租屋,她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摸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昏暗的灯光下,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的乌青像是被人打过一样明显。头发因为一整天戴着帽子而油腻地贴在额头上,嘴角因为长时间勉强微笑而显得有些下垂。
这真的是她吗?那个曾经被江弈捧在手心里的舒瑾?那个在星芒广告公司虽然职位不高却也被同事羡慕的江太太?
她记得有一次她感冒发烧,江弈放下重要的跨国会议,赶回家照顾她。他笨手笨脚地给她煮姜汤,守在她床边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她退烧了,他却因为熬夜而眼睛通红。
而现在,她手指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连个创可贴都舍不得买。昨天在超市里,她站在创可贴的货架前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空着手离开——最便宜的一盒也要三块钱,够她买一顿早餐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镜中那张憔悴的脸。她伸手想去擦,却发现越擦越多。
终于,她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失声痛哭。
哭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回音。她哭得浑身发抖,像是要把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悔恨、不甘都哭出来。
她想起谷宸那张虚伪的脸,想起他花言巧语地骗走她的钱,想起他在快餐店外当众羞辱她的样子。她怎么会那么傻?为了这样一个渣男,放弃了真心爱她的江弈?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会狠狠打醒那个鬼迷心窍的自己。可是没有如果,她种下的苦果,只能自己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夜深了,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舒瑾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望着窗外那轮冷清的月亮。
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她还要继续去快餐店端盘子,继续忍受领班的责骂和同事的白眼。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