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兰的家,成了林秀和孩子的避风港,也像一块投入她原本只有生存本能和系统冰冷界面世界里的、温润的玉石,带来截然不同的触感和温度。
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一间是周淑兰的卧室兼书房,一间是客堂,还有一间空着,原本堆了些杂物,如今清理出来,给林秀和孩子住。房子是旧式的砖木结构,墙皮有些剥落,但窗明几净,书架上整整齐齐码着书籍和教案,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皂角气味,与张家洼那间弥漫着酒臭、霉味和暴戾的土屋天壤之别。
周淑兰话不多,但行动利落。她给林秀找了两件自己年轻时穿的、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替换,又翻出些柔软的旧棉布,教林秀给婴儿改了两件贴身小衣。她看着林秀生疏却极其认真地穿针引线,眼神温和:“针线活不急,慢慢学。日子长着呢。”
“日子长着呢。”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轻轻抚平了林秀心底那根时刻紧绷的弦。在这里,她不必再提心吊胆张永贵突然闯进来打骂,不必算计每一粒盐能不能撑到明天,也不必竖起耳朵分辨山林里的危险响动。晚上,她可以吹熄灯,安心地搂着孩子睡下,不必在枕头下藏一把菜刀。
安全感,这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感觉,让她在最初两天夜里,反而有些失眠。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孩子均匀的呼吸,静得让她恍惚,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
周淑兰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没有过多追问她的过去,只是用日常的琐碎慢慢填充她的新生活。早上,周淑兰去学校上课前,会准备好简单的早饭——通常是稀粥和一点咸菜,偶尔会有个水煮蛋,总是把蛋黄留给婴儿。中午她一般不回来,留给林秀一点粮食(通常是玉米面或红薯),让她自己和孩子对付一口。晚上,她会带点学校食堂打的、油水稍多的菜回来,三人分食。
食物依旧简单,甚至比不上林秀在张家洼后期偶尔能换到的鸡蛋,但胜在规律、干净、不用争夺和恐惧。林秀珍惜每一口,总是先把孩子喂饱,自己才吃。
除了照顾孩子,林秀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扫地、抹灰、洗衣、做饭(简单的)。周淑兰起初不让她干太多,但林秀坚持。她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不是白吃白住,也需要这些熟悉的劳动来让自己踏实。
周淑兰也不再阻止,只是偶尔会指点她几句:“抹布要拧干些,不然木器容易受潮。”“洗衣皂角用完了,抽屉里还有点碱面,可以替代。”
林秀学得很快。她原本就是勤快人,只是以前的环境压抑了她的灵性。在这里,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正常”生活的细节和技能。
闲暇时,周淑兰会坐在客堂的书桌前批改作业或看书。林秀就抱着孩子,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安静地看着,或者学着周淑兰的样子,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试图回忆和练习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字(原主林招娣勉强认得几个)。周淑兰看到了,也不点破,有时会随口念出书中某句话,或者指着作业本上某个字问她:“这个字念什么?”
林秀大多答不上来,周淑兰便耐心地教她。从最简单的“人、口、手”,到“天、地、日、月”。林秀学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字都像刻在心里。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机会,像一个懵懂的孩子,重新开始认识这个世界。
婴儿似乎也很喜欢这个新环境。干净、安静、没有惊吓,还有周淑兰时不时温和的逗弄。他长得更快了,小脸圆嘟嘟,见了林秀和周淑兰就咧开没牙的嘴笑,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林秀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安宁。周淑兰的善意和收留,是情分,不是本分。她不能永远依赖下去。而且,张永贵和那些赌债,像悬在远方的阴云,虽然暂时被县城这道屏障隔开,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飘过来?
系统的存在,也时刻提醒着她现实的另一面。在周淑兰家安顿下来后,系统界面有过一次更新:
【检测到宿主进入相对稳定、安全的‘庇护’环境。】
【家园模块:‘庇护所’功能部分解锁。】
【当前庇护所:周淑兰家(临时)】
【状态:安全,基本生活需求满足。】
【提示:庇护所可提供短期休整和技能学习机会。长期稳定需宿主建立独立的‘家园’。】
庇护所……独立的家园……
林秀看着这些字眼,心里明白系统的意思。这里再好,也是别人的屋檐下。她必须尽快找到在这个新环境里立足的办法,无论是挣钱,还是别的什么,最终要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她也惦记着张家洼的自留地。那些白菜萝卜,应该快能收了吧?可惜了,她等不到收获,拿不到系统的肥料奖励了。还有她藏在各处的、那点可怜的“积蓄”,大概也被张永贵翻走了吧?
想到这些,她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很快,她就甩开了这些情绪。比起自由和安全,那点损失算不了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现在有了新的“资源”——周淑兰。周淑兰是小学老师,有文化,有人脉(哪怕有限),对县城也比她熟悉得多。她能从周淑兰这里学到知识,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或许……还能通过周淑兰,找到一点谋生的门路?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微热。但她不敢贸然提出。周淑兰已经帮了她太多,她不能再得寸进尺。她必须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先证明自己的价值。
机会,在她来到周淑兰家一周后,悄然而至。
这天,周淑兰下课后,带回来一小袋面粉,说是学校发的福利。她叹了口气:“这白面金贵,可惜我手艺不行,蒸馒头总发不好,烙饼也硬。”
林秀眼睛一亮。做饭,尤其是面食,是农村姑娘的基本功。原主林招娣虽然在家不受待见,但灶台上的活计没少干,蒸窝头、贴饼子都是一把好手,白面馒头虽然做得少,但原理相通。
“周老师,要不……让我试试?”林秀小心翼翼地问。
周淑兰有些意外,看着她:“你会蒸馒头?”
“会一点。在娘家时学过。”林秀点头。
周淑兰想了想,同意了:“那行,你试试。需要什么跟我说。”
林秀撸起袖子,开始和面、发酵(用留下的一点老面做引子)、揉面、做剂子、上笼蒸……动作麻利,手法熟练。周淑兰在一旁看着,眼中渐渐露出惊讶和赞许。
当一笼白白胖胖、散发着麦香的热馒头出锅时,周淑兰尝了一个,连连点头:“好!松软香甜!比食堂做得还好!林秀,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林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松了口气。她总算……有了一点用处。
当晚,吃着松软的馒头,就着周淑兰带回来的炒青菜,林秀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
或许……她可以试着,用这点做饭的手艺,做点什么呢?
县城,毕竟和闭塞的张家洼不同。这里人多,需求也多。虽然私人买卖依然危险,但……如果是帮人加工点东西,或者用劳动换取报酬呢?
路,似乎就在脚下,虽然依旧狭窄模糊,但至少,她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眼睛和双手,去摸索了。
夜色降临,周淑兰在灯下备课,林秀哄睡了孩子,坐在一旁,借着灯光,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认真写着周淑兰今天新教的几个字。
“安”、“定”、“家”。
她写得很慢,很用力。
暂时的安顿,是为了更长久、更坚实的安定。而这个“家”,终有一天,要靠她自己,一砖一瓦,搭建起来。
窗外,县城稀疏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屋内,灯光温暖而静谧。
林秀的心,在这份难得的安宁中,沉淀着,也孕育着新的、破土而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