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融合带来的短暂平静,如同暴风雨眼中虚假的安宁。深植于林晓雅生物本能中的免疫系统,在经过短暂的迷惑与试探后,终于认清了那占据她眼眶与神经通路的异体材料的本质——入侵者。一场发生在她身体最精密区域的内战,骤然爆发。
排斥反应的来袭并非悄无声息,而是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首先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她在恒温的环境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监测屏上体温曲线陡然攀升,瞬间突破高热阈值。紧接着,头颅内部,尤其是植入体所在的区域,传来一种沉闷的、搏动性的胀痛,仿佛有某种活物在其中疯狂冲撞,试图破壳而出。这痛楚并非尖锐,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压力,让她眼前(尽管她已失去视觉)阵阵发黑,感官替代系统传来的振动与声波信号也变得扭曲、混乱不堪。
恶心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她干呕着,喉咙里充斥着胆汁的苦涩。全身的肌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尤其是颈部和背部,僵硬酸痛到无法忍受。监测警报凄厉地响起,屏幕上代表炎症因子水平的数值如同脱缰野马,疯狂飙升,免疫系统的攻击浪潮全面展开。
“急性排斥反应爆发。炎症风暴指数达到临界点。启动紧急药物干预预案A。” 医生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稍快,透露出情况的严峻。
瞬间,多条静脉通路同时开启。第一波注入的是大剂量的、非特异性的强效免疫抑制剂。冰冷的药液涌入血管,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强行压制着体内沸腾的战火。高烧和肌肉酸痛开始缓慢消退,但那头颅内的搏动性胀痛和恶心感只是略有减轻,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效果不足。目标区域免疫攻击仍在持续。切换至靶向药物输注。”
指令变更。新的药物被注入,这一次的感觉截然不同。它们不像之前的药剂那样粗暴地冰封一切,而是像一群拥有智能的微型猎手,沿着血液循环,精准地奔赴“战场”——她头部植入体周围的微环境。
林晓雅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的行动。最初是一阵更强烈的、局部的寒意集中在眼眶后方和颅底,仿佛有冰晶在那里凝结。随后,一种奇异的、被紧密包裹的感觉取代了之前的狂暴胀痛。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致密的滤网被铺设在她自身的组织与异体材料的交界处,强行隔开了正在激烈交火的双方。这层“滤网”不仅物理隔绝,更在分子层面进行着干预,她仿佛能“听到”免疫细胞冲锋的号角被强行消音,攻击性的化学信号被精准中和。
靶向药物的作用并非一蹴而就。在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里,排斥反应与药物控制展开了一场艰苦的拉锯战。炎症的浪潮时而试图反扑,带来短暂的胀痛和不适;而药物的控制则一次次将其压制下去,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在这个过程中,林晓雅的身体成了副作用的最佳载体。持续的免疫抑制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生命的根基都在被动摇。口腔和咽喉出现了溃烂,吞咽带着细密的疼痛。一种深沉的、无法驱散的疲惫感攫住了她,连维持清醒都变成一种负担。更重要的是,她感觉自己与自身身体的连接变得异常模糊,仿佛这具正在被化学药物精细调控的躯壳,不再完全属于自己。
“……白细胞计数降至安全线,炎症因子水平回落至阈值内……”
“……目标区域微循环改善,免疫复合物沉积减少……”
“……神经电活动干扰减弱,信号趋于稳定……”
冰冷的汇报声一次次响起,标记着药物控制正在逐步占据上风。
终于,在不知经历了第几轮药物调整和效果评估后,那场在她颅内肆虐的战争,渐渐平息了。令人窒息的胀痛感退潮般消散,只留下一种沉重的、被强行“安抚”后的异物感。恶心和眩晕也悄然离去。监测屏幕上,那些曾经飙红的数值,大部分都回归了代表安全的绿色区域。
“靶向药物干预成功。排斥现象已得到有效控制。生物材料与宿主组织进入强制共存状态。”
宣告传来,林晓雅却没有丝毫欣喜。她躺在那里,感受着体内依旧流淌着的、维持着这种“强制共存”的冰冷药液,感受着那虽然被压制却并未消失的、深植于头颅内的异样存在。
成功控制排斥,并非治愈,而是用一种更强硬的外力,强行扭曲了她身体的自然法则,逼迫它接受了一个外来者。她活了下来,但代价是她的免疫系统被戴上枷锁,她的身体成了一个需要持续用化学手段维持平衡的、不稳定的共生体。
药物控制了排斥,同时也更深地定义了她作为“732-01”的属性——一个依赖精密药物调控才能存在的、非自然的造物。她活着的每一刻,都离不开这种来自外部的、冰冷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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