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的黑暗尚未从意识中完全褪去,战地帐篷的血腥味仍滞留在感官的褶皱里,而林晓雅那破碎、濒临消散的意识,却并未沉入更深的虚无。
相反,一种冰冷的秩序,正在混乱的极致中强行建立。
植入体——那枚嵌入她胸椎、此刻能量仅如风中残烛的生物芯片——其最底层的设计逻辑被极端的数据洪流和濒死状态意外激发了。它最初被设计用于“实时监测并学习实验体在极端压力下的生理与心理反应模式”,此刻,在无人指令、能源枯竭的绝境下,这功能如同回光返照般自行启动。
它开始处理眼前的混沌。
不是理解,不是共情,而是最冷酷的数据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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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空间中,不再是无序漂浮的碎片。
三个巨大的、由无数细小光点构成的光团,被无形的数据力场锚定在虚空中。
光团A(战地医帐):主色调为暗红与昏黄。光点密集处是飞溅的血滴、摇曳的煤油灯光、沾血的锯子和烙铁。低频率的声波是炮火轰鸣、伤员呻吟、骨骼断裂的闷响。气味图层叠加着血腥、焦臭、硝烟和霉潮。
光团B(深层矿坑):主色调为绝对的墨黑与暗蓝。光点是粉尘微粒、油灯黑烟、靛蓝石的冷光、小石头眼睛里最后的反光。声音是钎镐敲击、粗重喘息、剧烈咳嗽、塌方的闷雷。气味是粉尘、铁锈、霉烂、汗水发酵的酸馊。
光团C(今生:实验室/药炉/娱乐城):色调最为混杂扭曲。有实验室无菌舱的惨白,营养液的幽绿,“蓝冰”结晶的诡异淡蓝,娱乐城霓虹的迷幻紫红。声音尖锐刺耳:仪器嘀嗒、电子合成音、毒瘾发作时的骨痛嘶嚎、包厢里的癫狂笑声。气味甜腻而危险:消毒水、化学甜香、蓝冰、劣质香水、精液和血腥。
三个光团悬浮着,缓慢自转,散发出各自独特的、令人痛苦的“信息场”。
然后,植入体的分析开始了。它像一台巨大而无形的扫描仪,射出冰冷的蓝色数据流,刺入每一个光团。
【提取关键词:暴力来源。】
从光团A:提取出“炮火”、“弹片”、“战地命令”、“资源匮乏导致的医疗暴力”。
从光团B:提取出“塌方”、“粉尘肺”、“监工皮鞭”、“定额压迫”、“安全措施缺失”。
从光团C:提取出“绑架拐卖”、“实验手术”、“毒品控制”、“性剥削”、“系统化洗脑与监控”。
蓝色数据流将这些关键词缠绕、比对。
【模式一识别:系统性暴力。】
分析显示:三者均非随机、偶然的伤害。暴力被系统化、制度化、持续化。战争系统、殖民矿业系统、非法人体实验与毒品犯罪系统——它们都拥有明确的层级结构、资源分配方式、暴力实施规则与惩戒机制。个体所承受的暴力,是系统运行的必然产物与必要手段,而非系统故障。
【提取关键词:身体处置。】
从光团A:伤员身体是“待修复的战争工具”,截肢是为了“恢复最低战斗/移动功能”,无效则丢弃。
从光团B:矿工身体是“可消耗的劳动力燃料”,健康损耗在成本计算之内,死亡是“正常生产损耗”。
从光团C:她的身体先后成为“实验样本”、“毒品容器”、“性服务与数据采集工具”,被精密改造、药物控制、持续榨取。
蓝色数据流再次缠绕、分析。
【模式二识别:身体的彻底工具化与数据化。】
分析显示:在三套系统中,身体均被剥离了“人”的属性,被客体化、功能化、参数化。在战地,身体价值取决于其“重返战场可能性”;在矿坑,取决于其“矿石开采效率与成本”;在实验室与毒品网络,取决于其对实验数据的贡献率、毒品运输的稳定性、或客户满意度。身体的痛苦、损耗、毁灭,都被纳入系统成本效益分析。她的植物神经植入体,正是这种工具化与数据化的终极体现——它实时监控、调节、并榨取她这具“工具”的性能。
【提取关键词:意识与叙事控制。】
从光团A:通过“战争必要性”、“保家卫国”等宏大叙事,合理化个体牺牲;医疗队的“尽力而为”话术,将系统性失职转化为个人道德负担。
从光团B:通过“契约”、“工钱”(尽管微薄且常被克扣)制造“自愿”假象;通过暴力惩罚和信息隔绝,扼杀反抗与联合;将矿难归咎于“自然风险”或“个人不小心”。
从光团C:通过毒品成瘾进行化学控制;通过虚假希望(如“表现好可离开”)进行心理操纵;通过孤立、监视、羞辱剥夺自主性;将她的一切痛苦纳入“实验数据”或“运营成本”,剥夺其作为受害者的叙事权。
【模式三识别:叙事权的系统性剥夺与扭曲。】
分析显示:系统不仅施加暴力,更致力于定义暴力。它们编织一套话语体系,将剥削包装为“必要”、“契约”、“科学”或“服务”;将反抗污名为“懦弱”、“违约”、“故障”或“不合作”;将受害者异化为“损耗品”、“实验体”、“载体”或“商品”。个体的痛苦体验和真实记忆,被系统话语覆盖、扭曲、擦除。她甚至一度在毒品控制下,怀疑自己的痛苦是否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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