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R8在距离三道弯村还有一公里的土路边停下,朱立生熄了火,拔下车钥匙,步行走进村子。
夜风吹过,带着泥土和庄稼的气息,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表哥田娃家的灯还亮着。
大姑和大姑父都留在巨物塘新盖的简易房里帮忙,今晚家里只有田娃一个人。
书房门虚掩着,浓重的烟味从里面飘出来。
朱立生推门进去,田娃正坐在书桌后,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哥。”朱立生喊了一声,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
田娃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他脸上一扫而过,随即把桌上的烟灰缸往他面前推了推。
“坐。”
两人都没说话,书房里只剩下抽烟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一根烟抽完,还是田娃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沙哑得厉害。
“生子,省里有人直接给我打了电话。”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直接问我,你那个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娃的视线落在朱立生脸上,带着审视。
“长江刀鱼,长到一米二三。
这已经不是打破记录了,这是在挑战某些人的科学认知。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
他将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里。
“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我想压就能压得住的了。”
朱立生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的表情,他看着表哥,心里清楚,有些事,瞒不住了。
“哥,我只能说,我有点特殊的养殖技术。”
他吐字很慢,像是在掂量每一个字的分量!
“能让鱼长得特别快,特别大。但具体是啥技术,我不能说。”
这是他第一次,向自己最信任的亲人,掀开了底牌的一角。
至于核心的秘密——那个该死的系统,他会带进棺材里。
哪怕是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他老爹都不行。
那不是危险,那是直接要命的,而且还是要好多人的命。
他也知道,自己这次算是鲁莽了。
看来以后行事还得更加谨慎才行。
田娃死死盯着他,书房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朱立生的反应很平静,没有半分闪躲。
良久,田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我就知道。”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抖出一根递给朱立生,自己又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你这摊子,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了。上面有人想插手,伸手要东西。我最多,再替你挡三个月。”
“够了。”朱立生点点头。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生子。”田娃突然叫住他。
朱立生回头。
“要是……真有人不讲规矩,硬来,你扛得住吗?”田娃的声音很沉。
朱立生脸上的憨厚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
“哥,他们要,就给他们。”
他哼笑两声。
“我倒要看看,这些目光短浅的内陆王八,捧着这个金饭碗,能不能端得稳。”
“我早就想换个地方玩了,就怕他们到时候,把自己给玩死!”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田娃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手里的烟烧到了手指,烫得他一个激灵。
……
第三天,朱家巨物塘的大铁门,被一辆镇政府的桑塔纳堵住了。
村长姜红梅从车上下来,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客气。
她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径直走向正在塘边指挥工人修葺钓台的朱立生。
“朱老板,有空吗?谈谈。”姜红梅的语气公事公办,带着疏离。
朱立生从钓台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姜村长,稀客啊。”
姜红梅没接他的话茬,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递到他面前。
“国家淡水鱼类保护中心,正式发文了。
要在你的巨物塘,设立‘长江刀鱼**保护研究站’!
初期派驻科研及安保人员三十人,需要占用鱼塘三十亩水面及相应的岸上土地。”
她抬起眼,字里行间透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这是上面的决定。”
朱立生接过文件,只扫了一眼标题。
然后,在姜红梅惊愕的注视下,他两手抓住文件,用力一撕。
“刺啦——”
盖着红章的官方文件,被他从中撕成了两半。
他又叠起来,再撕。
几下之后,那份文件变成了一堆碎纸片,被他随手一扬,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在泥地上。
“鱼塘是我的。”
朱立生抬起头,语气平淡。
“想常驻?可以。让他们的财务,现在就给我账户打十个亿。
钱到账,我马上走人,这塘子,连带我那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全都归他们。”
“不然,免谈。”
姜红梅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她指着朱立生,嘴唇都在哆嗦。
“朱立生!你这是要跟上面对着干!”
朱立生笑了,他捡起脚边的一块小石子,随手扔进鱼塘,“噗通”一声。
“姜村长,回去告诉他们,我朱立生就是个泥腿子,不懂什么大道理。
我只知道,我的东西,想拿走,得给钱。”
姜红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狠狠地瞪了朱立生一眼,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泥地上,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上面不会同意的!你等着后悔吧!”
……
同一时间,县城里唯一的五星级酒店,凯悦大酒店。
秦昊在朱家巨物塘的简易房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黑着脸走了。
他嫌床板太硬,嫌被子有股潮味,更是受不了大清早外面就有鸡叫,还有闹哄哄的臭钓鱼佬们。
此刻,他正包下整个顶层总统套房,端着一杯红酒,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县城。
套房客厅里,坐满了人。
全是从省城,乃至周边几个省闻讯赶来的顶级鱼贩子,一个个西装革履,正襟危坐。
朴国昌和另一个本地鱼贩王伟,也在其中。
朴国昌是老江湖,王伟则是靠着朱立生才从拉鱼车的司机转行成了鱼贩子没多久,算半个行内人。
两人虽是同行,但也算知根知底,此刻却像鹌鹑一样缩在角落里,连眼神都不敢交汇。
“各位都是做大生意的老板。”秦昊转过身,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客厅落针可闻。
“我就不废话了。”他放下酒杯,视线扫过每一个人,“朱家巨物塘,我看上了。”
“谁,能帮我把它完整地吃下来。未来,我御膳楼在整个华中地区的顶级食材供应,我只认他一家。”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所有鱼贩子心里炸开。
御膳楼!华中地区的独家供应商!
那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钱,代表着渠道,代表着地位跟身份。
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眼里冒着贪婪的火光。
朴国昌和王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以及一丝被逼出来的疯狂。
当晚,一辆小货车摇摇晃晃地驶回朱家湾。
车里,朴国昌和王伟一路无话,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快到村口时,王伟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操!这他妈是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朴国昌哆嗦着手又点上一根烟:“京城来的过江龙……钱多,有身份……咱们斗不过。
得罪了他,以后别说在省里,在县里都没法混了。
可要是真帮他对付生子……那小子……也不是善茬。”
两人沉默了,最终,朴国昌把烟头扔出窗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他们找到朱立生的时候,他正在小食堂里,和朱小毛、朱大壮几个人吃宵夜。
“生子!”朴国昌一进门,脸色比哭还难看。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其他人,欲言又止。
朱立生摆摆手,朱小毛和大壮很识趣地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
“噗通!”
朴国昌和王伟,两个人直挺挺地跪在了朱立生面前。
这种行为简直难以想象!
“朴叔?王哥?你们这是干啥?!”朱立生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去扶。
“生子!生哥!”
朴国昌一把抱住朱立生的腿,老泪纵横!
“老哥对不住你!当初还是王伟这小子把你介绍给我,我才有幸认识老弟你的!我们……我们真不想跟你作对啊!”
王伟也哭丧着脸:“是啊生子!京城那位爷,他今天把我们所有人都叫过去了,那是过江猛龙,咱们惹不起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朱立生看着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两个中年人,心里的火气反而消了。
他懂。
他费力地把两人扶起来,按在椅子上,自己重新坐下,点了根烟。
“起来说,我知道你们的难处。”
朴国昌和王伟看他没有动怒,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朱立生看着他们,平静地开口。
“你们回去,告诉那个姓秦的。”
“鱼塘,有镇政府的股份,属于半官方资产,他想完整地买走,不可能。”
他弹了弹烟灰。
“但是,股份可以谈。”
“我是大股东,我手里那百分之五十一,可以卖。”
朱立生看着两人,缓缓说出了一个数字。
“十个亿,我卖给他百分之五十股份。”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我自己,留下百分之一,当个最小的股东,给他打工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