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卫东四人就踏上了返程的火车。
这次买的是卧铺票,还是四人一间包厢。但心情和来时完全不同了——来时怀揣着四万多本金,心里七上八下;回去时带着两万利润,踏实而满足。
火车开动后,林卫东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门锁好,然后开始分钱。
“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林卫东把一万三千五百块现金摆在床上,“六千五是咱们的本金,先拿回来。我三千,赵叔两千,建军哥五百,刚子一千。”
他把各自的本金数出来,推到每个人面前。
“剩下的七千,是利润。”林卫东继续说,“按照股份分。我占70%,是四千九。赵叔20%,是一千四。刚子10%,是七百。”
赵志刚看着面前的钱——两千本金加一千四利润,总共三千四。他跑车十几年,也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
“卫东,我那20%太多了。”赵志刚说,“我没出什么力……”
“赵叔,话不能这么说。”林卫东认真地说,“这一趟,要不是您经验丰富,路上那些关卡咱们就过不去。您的经验、您的关系,值这个价。”
孙建军也推辞:“我就出了趟差,也没干什么,拿五百本金就行,利润我不要。”
“建军哥,你从深圳赶回来,还带来了消息和渠道。而且咱们说好的,你占半成股份,这五百本金就是股份。”林卫东把一千块钱推到孙建军面前,“本金五百,利润五百,总共一千。该你的。”
刚子看着面前的七百块钱,手有些抖。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钱就是上次分的三百多,这次直接七百,快赶上他爸一年的工资了。
“卫东,我……”
“刚子,收着。”林卫东拍拍他的肩,“这是你应得的。没有你跑前跑后,没有你那帮战友借钱,咱们第一笔本金都凑不齐。”
刚子眼睛红了,用力点头:“卫东,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咱们是兄弟,不说这个。”林卫东笑了,“钱分完了,咱们说说下一步计划。”
三人收起钱,坐直了身体。
“第一,买车。”林卫东说,“回到滨城,咱们就去二手车市场,把那辆解放卡车买了。赵叔,这事儿您负责,您懂车。”
“行。”赵志刚点头,“我早就看好了,那辆车车况不错,八千五,砍砍价,八千应该能拿下。”
“第二,注册资金。”林卫东说,“张行长说了,让咱们把公司注册资金增到十万。这次回去就办,走个过场,验完资就转出来。”
“十万?”刚子倒吸一口凉气,“咱们哪有十万?”
“不用真有。”孙建军解释,“就是走个流程,银行帮忙操作。有了十万注册资金的公司,以后贷款、投标都方便。”
“建军哥说得对。”林卫东说,“第三,服装厂。陈老四那边给了五千套工作服的订单,三个月内交货。咱们得抓紧时间,回滨城就办。”
“可是……咱们没厂子啊。”刚子说。
“可以找厂子代工。”林卫东早就想好了,“滨城纺织厂下面有个服装分厂,效益不好,经常停工。咱们可以找他们合作,咱们出订单、出布料,他们出人、出设备。利润分成。”
“这个办法好。”赵志刚说,“我认识服装分厂的厂长,可以搭个线。”
“行,那就麻烦赵叔了。”林卫东说,“第四,国库券生意还要继续做。这次咱们有了本钱,可以做更大。建军哥,深圳那边,你能收多少?”
孙建军想了想:“如果资金充足,一个月收十万面额没问题。但得有人专门跑。”
“专门跑?”林卫东问。
“我在深圳有个朋友,叫阿强,本地人,路子广。”孙建军说,“可以让他负责收货,咱们给他提成。这样咱们不用常驻深圳,只要定期去拿货就行。”
“可靠吗?”
“可靠。”孙建军说,“我跟阿强认识三年了,一起做过几笔生意,人靠谱。就是……要价有点高。”
“多高?”
“按行规,中间人抽2%。”孙建军说,“十万面额,抽两千。”
林卫东算了算:“可以接受。深圳那边收购价低,就算抽2%,咱们的利润空间还是比上海大。”
“那就这么定了。”孙建军说,“我回去就联系阿强。”
“第五,”林卫东看着三人,“咱们得招人了。公司要扩大,不能就咱们四个。得招会计、出纳、业务员。刚子,你那几个战友,如果愿意,可以来公司上班。”
“他们肯定愿意!”刚子兴奋地说,“都是退伍兵,能吃苦,守纪律。”
“行,你回去问问。愿意来的,先从业务员做起,跑跑腿,送送货。工资嘛,暂定一个月一百,干得好有提成。”
“一百?”刚子瞪大眼睛,“卫东,现在厂里工人一个月才七八十!”
“咱们是公司,不是工厂。”林卫东说,“要想留住人才,就得给高工资。一百块不高,等公司做大了,还会涨。”
赵志刚点头:“卫东说得对。咱们要做大,就得正规。该招人招人,该发工资发工资。”
火车咣当咣当地行驶。窗外,田野、村庄、工厂飞速后退。林卫东靠在铺位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一万三千五的利润,听起来很多,但真要干起来,还不够。
买车八千,注册资金走账需要十万(虽然只是过桥),服装厂启动资金至少五千,深圳收货需要本金……算下来,钱还是紧巴巴的。
“得抓紧赚钱。”他对自己说。
“卫东,你睡会儿吧。”孙建军说,“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
“睡不着。”林卫东睁开眼睛,“建军哥,你说咱们做服装,从哪儿入手?”
“陈老四要的是工作服,这个简单。”孙建军说,“劳保服,款式固定,就是中山装样式。关键是布料和做工。布料咱们有,纺织厂那批确良布正合适。做工嘛,找服装分厂,他们设备全,工人熟手多。”
“工期紧,三个月五千套,平均一天要出五六十套。”
“加加班,应该能完成。”孙建军说,“关键是价格。陈老四那边能给多少?”
“一套二十块左右。”林卫东说,“我问过陈老四,矿上的工作服,预算就是二十一套。咱们的成本,布料六块,加工费五块,辅料两块,总共十三块。一套能赚七块。”
“七块……”刚子算了算,“五千套,就是三万五!”
“但这是毛利。”林卫东说,“要扣税,要打点,要付工人加班费。净利能有两万就不错了。”
“两万也不少了。”赵志刚说,“三个月两万,一年就是八万。”
“这只是开始。”林卫东坐直身体,“咱们的目标,是开自己的服装厂,做自己的品牌。工作服只是入门,将来要做时装,做名牌。”
“名牌?”刚子不懂。
“就像上海的‘开开’衬衫,北京的‘蓝天’时装。”孙建军说,“一件能卖几十块,上百块。”
“对。”林卫东点头,“但这需要时间,需要设计,需要品牌。咱们一步一步来。”
火车在傍晚时分抵达滨城站。出站时,天已经黑了。周桂兰和林晓雪在站外等着,看到他们出来,连忙迎上来。
“妈,妹妹,你们怎么来了?”林卫东惊讶。
“你爸不放心,让我们来接。”周桂兰上下打量着儿子,“瘦了。”
“没瘦,还胖了呢。”林卫东笑着,“走吧,回家。”
一家人坐上公交车回家。车上,林卫东简单说了这趟的情况,隐去了危险的部分,只说生意顺利,赚了钱。
回到家,林建国拄着拐杖在门口等着。
“爸,您怎么出来了?”林卫东赶紧扶住父亲。
“我腿好多了。”林建国看着儿子,眼里有光,“听说你回来了,坐不住。”
进屋,饭菜已经摆好了。炖鸡、红烧鱼、炒青菜、凉拌黄瓜,还有一瓶白酒。
“今天庆祝一下。”林建国说,“卫东,陪爸喝一杯。”
“爸,您腿还没好利索……”
“少喝点,没事。”
父子俩倒上酒,周桂兰和林晓雪喝汽水。林建国举起杯:“这第一杯,庆祝卫东生意成功。”
“第二杯,庆祝咱们家渡过难关。”
“第三杯,希望以后越来越好。”
三杯酒下肚,林建国的脸红了,话也多了。
“卫东,爸以前小看你了。”林建国拉着儿子的手,“爸以为你年轻,没经验,做生意会吃亏。没想到,你做得这么好。”
“爸,我只是运气好。”
“不是运气,是本事。”林建国摇头,“你王叔、李厂长、郑主任,都跟我说了。说你脑子活,讲信用,是块做生意的料。”
林卫东心里一动:“爸,您见到郑主任了?”
“嗯,昨天他来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林建国说,“他说你那笔钱,他收到了。还夸了你几句,说年轻人有魄力。”
“他……没说什么别的?”
“没有,就是问问。”林建国说,“对了,他还留了个电话,说你有空给他回个电话。”
林卫东记下电话号码。郑主任主动找他,肯定有事。但不管什么事,都得等明天再说。
吃完饭,林晓雪收拾碗筷,周桂兰去烧水。林建国把林卫东叫到里屋,关上门。
“卫东,爸有件事跟你说。”林建国表情严肃。
“爸,您说。”
“你大伯……昨天又来了。”
林卫东脸色一沉:“他来干什么?”
“说要借钱。”林建国叹气,“说你堂哥要结婚,女方要三转一响,还要五百块彩礼。他凑不齐,想找你借。”
“借多少?”
“一千。”
“一千?”林卫东冷笑,“他还真敢开口。”
“我没答应。”林建国说,“我说你不在家,钱都是你挣的,我做不了主。他很不高兴,摔门走了。”
“走了就好。”林卫东说,“爸,这钱不能借。借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咱们家困难的时候,他可没想着帮咱们。”
“我知道。”林建国点头,“但他是你大伯,是你爸的亲哥哥。闹得太僵,不好看。”
“爸,您就是太心软。”林卫东说,“这事您别管,我来处理。”
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啊?”周桂兰问。
“我,林建军!”是大伯的声音。
林卫东和父亲对视一眼。说曹操曹操到。
“我去开门。”林卫东站起身。
门外,林建军一家都来了。林建军、刘彩凤、林卫国,还有那个傻儿子林卫民。
“卫东回来了?”林建军挤出一丝笑容,“正好,大伯有事跟你商量。”
“进来说吧。”林卫东让开身。
五人进屋,本就狭小的屋子更挤了。周桂兰搬来凳子,林晓雪倒了水。
“卫东,听说你这趟生意做得不错?”林建军坐下,眼睛四处瞟,像是在找什么。
“还行。”林卫东淡淡地说。
“赚了不少吧?”
“勉强糊口。”
“卫东,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林建军凑近些,“你堂哥要结婚,缺钱。你手头宽裕,借大伯一千。等有了钱,马上还你。”
“大伯,我也刚起步,手头紧。”林卫东说,“一千块,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林建军脸色变了,“卫东,你可别骗大伯。你这一趟,少说赚了几千。借一千都不行?”
“真不行。”林卫东语气坚决。
“卫东,你这就不对了。”刘彩凤插嘴,“咱们是一家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当初你爸腿受伤,我们还来看过呢。”
“是啊,送了两斤挂面。”林卫东冷笑,“我记着呢。”
“你!”刘彩凤气得脸发白。
“卫东,怎么跟你大伯母说话呢!”林建国呵斥道,但语气并不严厉。
“爸,我说的是实话。”林卫东站起来,“大伯,大伯母,不是我不借,是我真没钱。我这趟生意是赚了点,但都还债了,还投资了。现在手里就剩点生活费,还得留着进货。”
“投资?投什么资?”林建军问。
“买卡车,开公司。”林卫东说,“钱都投进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林建军盯着林卫东,看了很久,忽然笑了:“行,卫东,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大伯的话,你不听了。”
“大伯的话,我听着。但钱,真没有。”
“好,好。”林建军站起来,“卫国,卫民,咱们走。”
“爸,就这么走了?”林卫国不甘心,“他肯定有钱,就是不借!”
“走!”林建军吼了一声,转身出门。
刘彩凤和林卫国狠狠瞪了林卫东一眼,扶着傻笑的林卫民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
“卫东,你这样……会不会太绝了?”周桂兰担心地说。
“妈,对付这种人,不能心软。”林卫东说,“您放心,我有分寸。”
夜深了,林卫东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大伯一家不会善罢甘休。今天没借到钱,明天可能还会来。得想个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公司的事。
买车,增资,服装厂,国库券……一堆事等着他。
他起身,走到桌前,打开笔记本,开始写计划:
“明日待办:
1. 联系赵叔,去看车。
2. 找张行长,办理增资。
3. 找服装分厂厂长,谈合作。
4. 给郑主任回电话。
5. 联系刚子的战友,面试。
6. 去银行,开公司账户。”
写完,他合上本子,看向窗外。
月光如水,洒在院子里。
这个家,这个院子,这个城市,正在他的努力下,一点一点改变。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