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卫东就去医院接父亲出院。
林建国的腿已经能拄着拐杖走路了,虽然还不太利索,但医生说只要坚持康复,三个月后就能恢复正常。
“爸,慢点。”林卫东扶着父亲,周桂兰拿着行李,林晓雪拎着营养品,一家人走出医院。
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林建国深吸一口气:“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
“爸,咱们回家。”林晓雪说,“哥买了好多菜,今晚给你做好吃的。”
“好,好。”林建国笑着,眼里有泪光。
回到家,林卫东让父亲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去厨房帮忙。周桂兰已经开始忙活了,鸡已经炖上,鱼也杀好了,菜洗得干干净净。
“妈,我来。”林卫东挽起袖子。
“你去陪你爸说说话,这儿我来。”周桂兰说。
林卫东回到外间,给父亲倒了杯水。林建国看着儿子,看了很久,才开口:“卫东,爸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
“爸,您说什么呢。”林卫东鼻子一酸。
“爸心里清楚。”林建国说,“要不是你赚到钱,爸这腿……可能就废了。爸在厂里干了半辈子,到最后,连医药费都凑不齐。是你,让爸看到了希望。”
“爸,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不是应该的。”林建国摇摇头,“爸以前总觉得,老老实实上班,本本分分做人,就能过上好日子。现在看来……是爸错了。这世道变了,光靠老实,吃不开了。”
“爸,您没错。”林卫东握住父亲的手,“老实本分是美德。但咱们也得跟上时代。现在政策放开了,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咱们不偷不抢,凭本事赚钱,没什么不对。”
林建国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用力握着儿子的手。
中午,饭菜上桌。炖鸡、红烧鱼、炒青菜、凉拌黄瓜,还有一盆白米饭。这是林家多年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来,咱们以水代酒,庆祝爸出院。”林卫东举起水杯。
“庆祝咱们家渡过难关。”周桂兰也举起杯。
“庆祝哥赚钱了。”林晓雪笑着说。
林建国看着妻子儿女,眼圈又红了:“好,庆祝。”
一家人开开心心吃了顿饭。饭后,林卫东陪父亲说了会儿话,等父亲睡下了,才出门。
他得去找王大海,问公司注册的事。
王大海正在家里等他。
“卫东来了?坐。”王大海正在看报纸,看到林卫东,放下报纸,“公司的事,有眉目了。”
“怎么样?”
“工商局那边,手续跑得差不多了。”王大海说,“挂靠在咱们厂,名字就叫‘卫东贸易公司’,经营范围按你说的写:服装纺织品销售、国库券买卖、日用百货批发零售。法人是李厂长的小舅子,叫刘建军,在厂财务科当会计。”
“什么时候能拿到执照?”
“最快后天。”王大海说,“不过,银行开户得等执照下来。另外,李厂长说了,挂靠费一年一千,得先交一半。”
“行,我明天把钱送来。”林卫东说,“王叔,还有个事。”
“你说。”
“我想买辆车,解放卡车,二手的大概八千。想用公司的名义贷款,您看能行吗?”
王大海想了想:“用公司名义贷款……得找李厂长担保。这样,明天我带你去找李厂长,当面谈。”
“好,谢谢王叔。”
从王大海家出来,林卫东又去找孙建军。孙建军已经回深圳了,但留了个地址和电话。
林卫东找到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孙建军留下的号码。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有人接。
“喂,找谁?”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广东口音。
“我找孙建军。”
“等等。”女人喊了一声,“建军,电话!”
过了一会儿,孙建军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建军哥,是我,林卫东。”
“卫东啊!”孙建军的声音一下子高了,“怎么样,公司注册的事有进展了?”
“有,后天就能拿执照。”林卫东说,“建军哥,深圳那边国库券行情怎么样?”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孙建军压低声音,“深圳这边,国库券价格比上海还低。我打听了,85年的券,票面一百,收购价才九十。”
“九十?”林卫东心里一惊,“这么低?”
“是。这边没人认这个,都忙着炒股票、炒外汇券呢。”孙建军说,“但温州那边,还是101左右。如果从深圳收,运到温州,有11个点的差价。”
林卫东快速计算。如果从深圳收,成本更低,利润更高。但问题是,深圳太远,运输成本高,而且人生地不熟。
“建军哥,你在深圳有可靠的人吗?”
“有。我认识几个黄牛,专门做这个的。”孙建军说,“但深圳这边查得严,得小心。”
“这样,”林卫东想了想,“你先帮我收一万面额的,试试水。收好了,送到广州,我从滨城过去拿。”
“行。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钱我汇给你。”
“不用汇,太慢。我手头有点钱,先垫上。”孙建军说,“你下次来深圳,再还我。”
“好。建军哥,你帮我收,按91收,我给你93。中间的差价,算你的辛苦费。”
“卫东,这就见外了。”
“亲兄弟,明算账。”林卫东说,“你帮我办事,不能白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行,听你的。我这两天就去收,收好了给你电话。”
“好。”
挂了电话,林卫东心情有些激动。深圳的价格比上海低两个点,如果能打通这条线,利润空间就大了。
但问题也来了:运输。从深圳到温州,或者从深圳到滨城,路途遥远,风险也大。
“得买车。”林卫东自言自语,“有自己的车,才能掌控运输。”
回到家,林卫东开始算账。现在手头有三千多,赵志刚的两千算入股,刚子的一千也算入股。总共六千多。
买车需要八千,还差两千。
融资。找之前的投资人,王大海、李厂长、孙叔、王主任,还有刚子那些战友。凑四万本金,做国库券生意。20%的回报,十天。
林卫东拿出笔记本,开始列名单:
1. 王大海:上次投两千,这次可以再动员他投五千。理由:公司正规化,风险更低,利润更高。
2. 李厂长:上次借三千,这次可以谈入股。理由:厂里需要流动资金,投资国库券周转快,收益高。
3. 孙叔:上次投五百,这次可以动员他投两千。理由:儿子孙建军参与,安全有保障。
4. 王主任:上次投八百,这次可以动员他投两千。理由:作为街道干部,支持个体经济,有政策优势。
5. 刚子的战友们:五六个人,每人投三五百,能凑两千。
6. 自己:手头三千全投。
这样算下来,能凑一万五左右。离四万还差两万五。
“还得找。”林卫东咬着笔杆。
他想到了一个人——赵金宝。
不,不行。赵金宝虽然有钱,但这个人太危险。而且他刚进去,钱可能被查封了。
还有谁?
林卫东忽然想起一个人——张阿姨。母亲在纺织厂的工友,丈夫前年去世,留下不少抚恤金。她儿子在省城上大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可以试试。”林卫东在笔记本上写下张阿姨的名字。
还有刘师傅,厂里的老司机,儿子要结婚,需要钱。可以动员他投资,赚了钱给儿子办婚礼。
还有……
林卫东列了十几个名字,都是厂里有点闲钱,又信得过的人。
但怎么说服他们?
光靠嘴说不行,得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
林卫东想到了一个办法:开个说明会。把投资人聚在一起,讲清楚生意模式、利润预期、风险控制。愿意投的,签协议,写借条。不愿意的,不强求。
时间定在后天,公司执照下来那天。地点就在王大海家,他家院子大,能坐十几个人。
想好了方案,林卫东开始写讲稿。他得把复杂的金融操作,讲得通俗易懂。
“国库券是什么?就是国家发的债券,跟存折差不多,但利息更高。”
“为什么有差价?因为各地经济发展不平衡,信息不通畅。上海、深圳的人急着用钱,低价卖。温州的人缺券,高价收。咱们赚的就是这个差价。”
“风险在哪里?一是运输风险,二是假券风险,三是政策风险。怎么控制?运输有人押车,假券有人验货,政策上咱们合法经营。”
“利润多少?10%左右,十天周转。一万块,十天赚一千。”
写完讲稿,林卫东又写了一份简单的投资协议,约定了投资金额、期限、回报率、风险承担等条款。
忙完这些,天已经黑了。周桂兰叫他吃饭。
“卫东,忙什么呢?饭都凉了。”周桂兰说。
“妈,我后天要开个会,跟投资人讲生意的事。”林卫东说,“您能不能帮我请几个人?”
“请谁?”
林卫东把名单给母亲看。周桂兰看了看,有些为难:“这些人……能信得过吗?”
“信不信得过,试试才知道。”林卫东说,“妈,您帮我请,就说我请大家吃饭,有事商量。”
“行,妈明天去请。”
第二天,周桂兰挨家挨户去请人。林卫东则去了银行,取了两千块钱,准备交挂靠费。
下午,他去找李厂长。
李厂长正在办公室看文件,看到林卫东,招呼他坐下。
“卫东来了?听说你爸出院了?”
“是,谢谢厂长关心。”林卫东说,“厂长,公司的事,王叔跟我说了。谢谢您支持。”
“应该的。”李厂长说,“厂里现在效益不好,能多一条创收的路子,是好事。挂靠费一年一千,你得先交一半。”
“我带来了。”林卫东拿出五百块钱,放在桌上,“这是上半年的。下半年的,等公司盈利了再交。”
李厂长看了看钱,没拿:“卫东,我听说你接下来要做笔大生意?”
“是,国库券生意。”林卫东如实说,“我打算融资四万,收五万面额的券,运到温州卖。十天,20%的回报。”
“20%?”李厂长眼睛一亮,“这么高?”
“是。但这生意有风险,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成。”林卫东说,“所以,厂长您要是投资,得想清楚。”
李厂长沉吟了一会儿:“我投五千。但有个条件。”
“您说。”
“如果亏了,这五千算我入股你的公司。如果赚了,我要25%的回报。”
林卫东快速计算。五千块,25%的回报,就是一千二百五。比20%高,但可以接受。
“行。”林卫东说,“我写借条。”
“不用借条。”李厂长摆摆手,“我相信你。钱明天给你。”
从李厂长办公室出来,林卫东又去找了王大海、孙叔、王主任。三个人都答应再投钱,加起来有一万。
再加上刚子战友们的两千,自己手头的三千,总共两万。
还差两万。
“看来,明天得好好讲一讲了。”林卫东想。
第三天,公司执照下来了。王大海拿着执照来找林卫东:“卫东,你看。”
执照是手写的,盖着工商局的红章:“卫东贸易公司,法定代表人刘建军,经营范围:服装纺织品销售、国库券买卖、日用百货批发零售。注册资金:一万元。”
虽然简陋,但这是林卫东重生后拿到的第一张正式执照。
“好,好。”林卫东摸着那张纸,心里涌起一股热流。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个体户,而是有执照的商人了。
“晚上七点,人都约好了,在我家。”王大海说,“你准备得怎么样?”
“准备好了。”林卫东说。
晚上七点,王大海家院子里,坐了十几个人。有李厂长、王主任、孙叔、张阿姨、刘师傅,还有刚子的几个战友。
林卫东站在院子中间,手里拿着讲稿,心里有些紧张。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开始讲。
他从国库券是什么讲起,讲到地区差价,讲到怎么赚钱,讲到风险控制。讲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所以,这生意,有赚有赔。赚了,大家分红。赔了,我林卫东砸锅卖铁也还大家本金。”林卫东最后说,“愿意投的,咱们签协议,十天为期,20%回报。不愿意的,绝不强求。”
院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李厂长第一个开口:“我投五千。”
王大海:“我投三千。”
孙叔:“我投两千。”
王主任:“我投两千。”
张阿姨犹豫了一下:“我投五百,给我儿子攒学费。”
刘师傅:“我投八百,给我儿子办婚礼。”
刚子的战友们,这个三百,那个五百,凑了两千。
林卫东一边记,一边算。加上自己的三千,总共两万六千八百。
还差一万三千二。
“还有人要投吗?”林卫东问。
院子里没人说话。
“我投一万。”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门口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气质儒雅。
林卫东不认识这个人。
但李厂长认识。他站起来:“郑主任?您怎么来了?”
被称为郑主任的男人走进来,笑着说:“听说这里有好项目,我来看看。”
林卫东赶紧让座:“郑主任,您请坐。”
郑主任坐下,看着林卫东:“小伙子,你刚才讲的,我都听到了。讲得很好,思路清晰,风险也讲明白了。我投一万,但有个条件。”
“您说。”
“我要30%的回报。”郑主任说,“而且,我要派个人跟着,监督资金使用。”
林卫东心里一紧。30%,太高了。但一万块,能解燃眉之急。
“郑主任,30%可以,但监督……恐怕不方便。这生意有风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郑主任盯着林卫东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30%就30%。监督的事,算了,我信你。”
林卫东松了口气:“谢谢郑主任信任。”
郑主任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钱:“这是一万,你点点。”
林卫东接过,当场点清。一百张一百的,崭新。
“正好一万。”林卫东说,“郑主任,我写借条。”
“不用借条。”郑主任摆摆手,“我信你。十天后,我来拿一万三。”
“一定。”
郑主任走了。院子里的人议论纷纷。
“老郑是市计委的主任,他怎么也来投钱了?”王大海小声对林卫东说。
“计委主任?”林卫东心里一动。这可是条大鱼。如果能搭上线,以后办事方便多了。
“卫东,你面子不小啊。”李厂长说,“连郑主任都来投钱。”
“是大家信任我。”林卫东说,“我一定不负众望。”
当晚,林卫东收到了三万九千八百块投资款。加上自己的三千,总共四万二千八。
超额完成了。
他把钱收好,一一写了借条,约定了还款日期和金额。
夜深了,人都散了。林卫东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
四万二千八。重生一个多月,他从身无分文,到有了四万多本金。
这还不够。离他的目标,还差得远。
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明天,他要去上海。带着四万多现金,收五万面额的国库券。
然后去温州,卖出去。
赚到第一桶真正意义上的“大钱”。
他站起身,看着夜空。
星星很亮,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
“这一趟,必须成功。”他对自己说。
转身,回屋。
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