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卫东就起床了。
周桂兰已经做好了早饭——小米粥、咸菜、馒头。林卫东匆匆吃完,背上挎包出了门。
第一站,工商银行。
张行长的办公室在二楼,很气派。红木办公桌,真皮沙发,墙上挂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锦旗。
“小林来了?坐。”张行长很热情,亲自给林卫东倒了杯茶,“听说你这趟生意很成功?”
“托您的福,还算顺利。”林卫东说,“张行长,我来办理增资的事。”
“好说好说。”张行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增资到十万,需要走个流程。你先填这个申请表,然后去会计事务所验资。验资报告出来,我这边给你办变更。”
林卫东接过申请表,仔细看。内容不复杂,主要是公司名称、注册资金、股东信息等。
“张行长,验资的话……咱们不是走过桥吗?”林卫东压低声音。
“是走过桥。”张行长笑了,“会计事务所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你带十万块钱过去,他们出具验资报告。报告出来,钱你就可以转走。”
“那这十万……”
“我借给你。”张行长说,“你写个借条,用三天,利息按银行活期算。三天后,验资完成,你还我十万,我再帮你把公司注册资金变更到十万。”
林卫东明白了。这是银行和会计事务所的常规操作,帮企业增资,收取少量费用。
“那就麻烦张行长了。”林卫东说,“利息该多少是多少,不能让您白帮忙。”
“好说。”张行长点点头,“小林,你是个明白人。以后公司做大了,多来我们行开户,多存点款,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一定。”
填好申请表,张行长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职员进来,带林卫东去办理手续。
手续很简单:签了几份文件,写了一张十万块的借条(利息按活期算,三天大概十几块钱),然后女职员带他去柜台取了十万现金——十捆崭新的一百元大钞,用报纸包好。
“现在去会计事务所。”女职员说,“我陪你去。”
会计事务所在隔壁街,是一栋三层小楼。女职员显然是熟客,直接上了二楼,找到一个姓王的中年会计师。
“王会计,这是林经理,来办增资验资。”
“哦,张行长交代过了。”王会计很客气,“钱带来了?”
“带来了。”林卫东把十万现金放在桌上。
王会计点都没点,直接放进保险柜,然后拿出一份验资报告模板,开始填写。十分钟后,一份盖着公章的验资报告就出炉了。
“行了。”王会计把报告递给林卫东,“三天后来取变更后的营业执照。”
“谢谢王会计。”
“不客气,以后常来。”
从会计事务所出来,女职员说:“林经理,三天后您直接来找张行长就行。变更手续他会办好。”
“好,谢谢您。”
送走女职员,林卫东看了看表,上午九点半。效率真高,一个小时不到,增资的事就办妥了。
下一站,二手车市场。
赵志刚已经在市场门口等着了。看到林卫东,他招招手:“这边。”
二手车市场在城郊,是个露天场地,停着几十辆各种型号的车。有卡车、吉普车、面包车,甚至还有几辆轿车。
“那辆就是。”赵志刚指着一辆墨绿色的解放牌卡车。
车看起来有七八成新,漆面保养得不错,轮胎花纹清晰。赵志刚围着车转了一圈,打开引擎盖,仔细检查。
“发动机大修过,但修得不错。”赵志刚边看边说,“变速箱没问题,刹车片刚换过。就是离合器有点松,调一下就好。”
“能开吗?”林卫东问。
“试试。”赵志刚上了驾驶室,发动引擎。发动机声音平稳,没有异响。
试驾了一圈,赵志刚下车:“车况不错,值这个价。”
“那去谈价。”
卖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姓刘,以前也是跑运输的,现在转行做木材生意,车用不上了。
“刘师傅,这车我们要了。”林卫东开门见山,“八千,怎么样?”
“八千?”刘师傅摇头,“我这车保养得这么好,最少八千五。”
“刘师傅,咱们都是实在人。”赵志刚说话了,“这车发动机大修过,虽然修得好,但毕竟是修过的。离合器也有问题。八千,公道价。”
刘师傅看看赵志刚,又看看林卫东:“八千二,不能再少了。”
“八千一。”林卫东说,“咱们交个朋友,以后有生意,还找您。”
刘师傅想了想,一咬牙:“行,八千一就八千一!不过得现金。”
“现金。”林卫东从挎包里掏出钱,数出八千一百块。
刘师傅接过钱,点了一遍,收起:“车是你们的了。手续在手套箱里,过户得你们自己去办。”
“行,谢谢刘师傅。”
交易完成。赵志刚开上车,林卫东坐在副驾驶。车开出二手车市场,上了大路。
“总算有自己的车了。”赵志刚握着方向盘,感慨地说,“开了十几年车,都是开别人的。今天,总算开上自己的了。”
“赵叔,以后这车就归您管。”林卫东说,“保养、维修、加油,都从公司账上走。您就是车队的队长。”
“车队?就这一辆车?”
“现在是一辆,以后会有两辆、三辆、十辆。”林卫东说,“咱们要做大,运输是命脉。没车不行。”
“好!”赵志刚用力点头,“卫东,赵叔跟你干了!”
车开到服装分厂。这是个独立的小院,两排平房车间,院子里堆着布料和半成品。几个女工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卡车进来,都看过来。
“找谁?”门卫是个老头。
“找张厂长,约好的。”赵志刚说。
“等等。”老头打了个电话,然后摆摆手,“进去吧,右边第一间办公室。”
停好车,两人下车。厂长办公室很简陋,一张办公桌,几个文件柜,墙上挂着锦旗和奖状。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正在看报纸,看到他们进来,放下报纸。
“老赵?你怎么来了?”男人站起来。
“张厂长,好久不见。”赵志刚上前握手,“这是我侄儿,林卫东。卫东,这是张厂长,我以前跑运输时的老搭档。”
“张厂长好。”林卫东伸出手。
“坐坐坐。”张厂长很热情,“老赵,听说你不在运输队干了?”
“不干了,跟卫东合伙做生意。”赵志刚说,“张厂长,我们今天来,是有笔生意想跟您谈。”
“哦?什么生意?”
“我们接了五千套工作服的订单,想请你们厂代工。”林卫东说。
张厂长的眼睛亮了:“五千套?什么款式?什么时候要?”
“劳保服,中山装样式。三个月内交货。”林卫东说,“布料我们提供,加工费您报个价。”
“布料你们提供?”张厂长想了想,“加工费……一套四块五,包工包料。如果你们提供布料,一套三块。”
“三块太贵了。”林卫东摇头,“我们了解过行情,一套劳保服的加工费,两块五到三块。您报个实在价。”
“小同志,你不了解情况。”张厂长叹口气,“我们厂现在效益不好,一个月开不出工资。工人都闲着,我得让他们有活干。三块,已经是低价了。”
林卫东和赵志刚对视一眼。张厂长说的是实情,服装分厂确实不景气。
“张厂长,这样。”林卫东说,“一套两块八。五千套,您要是能按时按质完成,以后还有订单。”
“两块八……”张厂长犹豫了。
“张厂长,咱们是老交情了。”赵志刚说,“卫东做生意实在,不会亏待您。这次合作好了,以后长期合作。”
张厂长想了很久,终于点头:“行,两块八就两块八。但有个条件,预付30%定金。”
“可以。”林卫东说,“明天签合同,我付定金。布料三天内送到。”
“好!”
从服装分厂出来,已经是中午了。
“走,吃饭去。”林卫东说,“我请客,庆祝买车。”
两人找了个小饭馆,点了四个菜,要了两瓶啤酒。
“赵叔,张厂长这人靠谱吗?”林卫东问。
“靠谱。”赵志刚说,“我认识他十几年了,实在人。就是厂子效益不好,没办法。”
“那行,就定他了。”林卫东说,“吃完饭,咱们去布料市场,看看布料的行情。”
“还看什么行情,纺织厂不是有布吗?”
“纺织厂的布是处理品,做工作服可以,但以后做时装就不行了。”林卫东说,“咱们得了解市场,看看现在流行什么布料,什么花色。”
吃完饭,两人去了滨城最大的布料市场。市场里人山人海,摊位上摆满了各种布料:的确良、涤纶、棉布、丝绸……五颜六色,琳琅满目。
林卫东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看,问价格,摸手感,记在本子上。
“同志,想买什么布?”一个摊主热情地问。
“看看。”林卫东说,“现在什么布好卖?”
“的确良啊!”摊主拿起一匹浅蓝色的确良,“你看这料子,挺括,不起皱,好洗好干。做衬衫、裤子都行。”
“多少钱一米?”
“零售一块二,批发一块。”
林卫东摸了摸,手感确实不错。纺织厂的处理品,只能卖五毛六,这种正品要一块二。差距太大了。
“有没有新花样?”
“有啊!”摊主又拿出几匹布,“这是最近南方来的,印花布,做连衣裙可好看了。还有这个,涤纶绦纶,做西装。”
林卫东一一看过,记下价格。的确良一块二,印花布一块八,涤纶两块五……比纺织厂的处理品贵多了,但款式新,花色好。
“卫东,你想做时装?”赵志刚问。
“早晚要做。”林卫东说,“工作服利润低,只能走量。时装利润高,但风险大。咱们一步一步来,先做工作服站稳脚跟,再做时装。”
从布料市场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
“今天先到这儿。”林卫东说,“赵叔,您回去把车收拾一下,该修的修,该换的换。明天咱们签合同,送布料。”
“行。”
两人分开。林卫东去了趟银行,把公司账户开了。然后又去了趟工商局,把增资的手续补全。
办完这些,已经是傍晚了。林卫东回到家,刚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争吵声。
是大伯的声音。
“……建国,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你腿受伤,是谁来看你的?是谁给你送挂面的?现在卫东赚了钱,就六亲不认了?”
林卫东推门进去。屋里,林建军、刘彩凤、林卫国都在,父亲林建国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母亲周桂兰站在一边,急得直抹眼泪。
“大伯,您又来了?”林卫东冷冷地说。
“卫东,你回来得正好。”林建军转过身,“你爸说不通,我跟你说。你堂哥要结婚,差一千块钱。你是借,还是不借?”
“不借。”林卫东斩钉截铁。
“你!”林建军气得发抖,“林卫东,你别忘了,我是你大伯!是你爸的亲哥哥!”
“我没忘。”林卫东说,“但我更没忘,我爸腿受伤时,您送了两斤挂面,然后就要过继我妹妹换彩礼。我更没忘,您这些年是怎么欺负我们家的。”
“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大家心里清楚。”林卫东走到父亲身边,“爸,您别生气,这事我来处理。”
林建国看着儿子,点点头,没说话。
“大伯,我今天把话说明白。”林卫东看着林建军,“钱,我一分不借。不仅不借,我还要跟您算笔账。”
“算什么账?”
“算算这些年来,您从我们家占了多少便宜。”林卫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1983年,您借我家五十块,说三个月还,到现在没还。1985年,您家盖房子,从我家借了三百块砖,没给钱。1986年,您儿子林卫国结婚,从我家借了桌椅板凳,弄坏了没赔……”
林卫东一桩桩一件件地数,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林建军的脸色越来越白,刘彩凤想插话,被林卫国拉住了。
“这些账,加起来至少五百块。”林卫东合上笔记本,“大伯,我不跟您要,就当孝敬您了。但从今往后,咱们两家,桥归桥,路归路。您别再登我家的门,我也不认您这个大伯。”
“你……你反了天了!”林建军气得浑身发抖,“林建国,你就这么看着你儿子欺负长辈?”
林建国慢慢站起来,拄着拐杖:“大哥,卫东说的,都是实话。这些年,我们家是穷,但没欠过你的。你们家呢?除了占便宜,还干过什么?我腿受伤,你来看一眼,送两斤挂面,就要把我闺女卖了。这事,我一辈子记着。”
“你……你们……”林建军指着林建国,又指着林卫东,“好,好!你们厉害!咱们走着瞧!”
说完,摔门而去。刘彩凤和林卫国狠狠瞪了林卫东一眼,也跟着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
周桂兰哭出了声:“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都是亲戚,闹成这样……”
“妈,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林卫东扶着母亲坐下,“您放心,从今往后,没人敢欺负咱们家。”
林建国看着儿子,眼里有泪光:“卫东,爸……爸对不起你。爸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爸,您别这么说。”林卫东鼻子一酸,“以后,咱们家会越来越好。您看着,我会让您,让妈,让妹妹,过上好日子。”
窗外,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火烧云。
林卫东站在门口,看着大伯一家远去的背影,心里很平静。
该断的,终于断了。
从今往后,他林卫东,要带着这个家,走一条全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