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还对着那具青铜躯体,父亲的手指又一次点了点胸口。
动作和小时候一样。
可我的手臂已经不听使唤。金属层从肩胛爬到锁骨,皮肤下有东西在动,像是细线一节节收紧。右耳的银环掉了一个,又掉了一个,第三个卡在皮肉里,发黑,像生了锈。
我没有移开视线。
但指尖突然碰到一点冰凉的东西——悬浮在半空的记忆水晶,唐墨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它不知什么时候浮到了我面前,微微旋转,表面裂开一道细缝,透出暗红的光。
我本该甩开它。
可左手自己抬了起来,掌心贴上水晶。
瞬间,画面炸开。
我看见七岁的自己躺在手术台,四肢被带子捆住,手腕脚踝都在流血。天花板很矮,灯是冷白色的,照得人眼疼。玻璃窗外站着母亲,额头已经破了,血顺着墙往下淌。她张着嘴,拼命撞墙,一下,又一下。没有声音。录音设备被关了。
金手指开始读取。
“他们要你死。”
“你不该出生。”
“她知道真相,所以必须消失。”
低语不断涌入,不是来自亡灵,而是来自这间实验室残留的执念。每一个字都像钉子,往脑子里敲。
画面外传来脚步声。
赵无涯走进来,手里拿着针管,里面是青灰色的液体。他看了眼玻璃窗外的母亲,摇了摇头,然后把针扎进我幼小的身体。液体推进去的那一刻,我开始抽搐,骨头发出咯吱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撑开。
母亲停止了撞击。
她转过头,看着里面的我,眼泪混着血流下来。然后她抬起手,在玻璃上写下两个字:**别看**。
我没闭眼。
我看着她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猛地撞向墙壁。
头颅砸上去的声音,我现在还记得。
闷的,像一袋沙子摔在地上。
水晶还在转。
画面定格在她倒下的瞬间,眼睛睁着,望着手术台的方向。
我的喉咙发紧,呼吸变得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拉风箱。金属纤维已经爬上脖颈,皮肤发烫,又发冷。我低头,看见右手手背浮现出一条纹路,黑色的,弯弯曲曲,和父亲胸口嵌着的符文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
这是继承。
就在这时,现实中的声音响起。
是父亲的嗓音。
“杀了他们,你就能解脱。”
我猛地抬头。
那具青铜躯体站在机械核心前,嘴角还挂着刚才那种说不清是笑还是痛的表情。赵无涯没说话,但他操控着这具身体,让它开口。
“杀了赵无涯。”声音继续传来,“杀了这些记忆。杀了你自己。只要结束,你就自由了。”
我没动。
水晶还贴在掌心,画面没断。七岁的我还在抽搐,母亲的尸体还在墙角,血迹蔓延成一片暗红的地图。
我想抽手。
可水晶像长进了皮肉,越贴越紧。金手指开始反噬,大量信息强行灌入——
“她不是意外死的。”
“她是被逼的。”
“她说过,不能让你知道。”
“你父亲签了协议,但也求过他放过你。”
“没人听。”
我咬住牙,舌尖抵住上颚,用疼痛稳住意识。左臂的金属纤维突然抽动,整条胳膊发出咔的一声响,像是齿轮咬合。
赵无涯笑了。
笑声从父亲的嘴里传出,扭曲,不自然。
“你以为你在抵抗?”他说,“可你的身体已经接受了。你看,你的皮肤在变色,你的骨头在重组,你的心跳频率,和他完全一致。”
我盯着父亲的脸。
他还闭着眼,嘴角却再次向上扯。
“你不是在变成我。”那声音说,“你本来就是我。”
我终于动了。
右手猛地一挣,想甩开水晶。
可它没碎,反而爆发出更强的红光。二十三个影像同时闪现,绕着我旋转——每一世的我,都在不同场景下杀死父亲。枪击、绞杀、毒药、爆炸……无一例外,死后赵无涯都会出现,站在我身边,鼓掌。
第七段画面最清晰。
那一世,我没有反抗。我跪在地上,亲手把青铜溶液注射进父亲的脊椎。他睁开眼,看着我,点了点胸口。
然后死了。
我站在原地,手抖得厉害。
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我知道,那个画面,不是预演。
是记忆。
我做过。
或者,将要做。
赵无涯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恨他吗?恨他把你变成这样?可他是为了保护你。你恨我吗?可我只是完成了他的选择。你恨这个世界吗?可它从未给过你选择。”
他停顿了一下。
“现在,轮到你了。”
“杀了我,或者,接受这一切。成为真正的归者。”
我没回答。
低头看自己的手。手背上的符文越来越深,像是活的一样,在皮肤下蠕动。胸口的扳指碎片开始发热,和心跳同步,一下,一下,像在回应什么。
赵无涯抬起父亲的手,指向我。
“你父亲选择了牺牲。”他说,“你现在,也要做出选择。”
我抬起头。
看着那具被青铜包裹的身体,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说他是自愿的。”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他在最后一刻,还要点胸口?”
赵无涯沉默。
“那是给人看的动作。”我说,“不是给机器,不是给程序,是给活着的人。”
“他已经不是人了。”赵无涯说。
“那我也不是。”我说,“但我还知道疼。”
我往前走了一步。
金属脚掌踩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又一步。
水晶还在手里,画面没断。母亲的血还在墙上流淌,七岁的我还在挣扎。
赵无涯没有阻止我。
他知道我不可能回头。
“你想要我变成他。”我说,“但我不想当钥匙,也不想当锁。”
“那你是什么?”赵无涯问。
我没回答。
而是抬起手,把记忆水晶举到眼前。
“如果这就是真相。”我说,“那就让我看完整。”
水晶突然震动。
所有画面开始重叠,速度越来越快。二十三段死亡,二十三次弑父,二十三个我,在不同时间线里走向同样的结局。
第七段画面突然放大。
我看见自己拿起针管,刺入父亲的脖子。
他睁开眼,看着我。
然后,点了点胸口。
和小时候一样。
我的手猛地收紧。
水晶发出一声脆响,裂纹迅速蔓延。
赵无涯的声音传来:“你逃不掉的。你们是一体的。双生青铜,同源同命。”
我低头。
看见胸前的扳指碎片已经开始融入皮肤,边缘消失,化作一道红痕,连接着心脏的位置。
金属化已经到锁骨上方。
呼吸越来越重。
意识开始模糊。
可我还站着。
没有倒下。
没有闭眼。
更没有松手。
水晶的最后一道光闪了一下。
画面切换。
不再是实验室。
是雨夜。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抱着婴儿走在巷子里,怀里孩子在哭。男人停下,低头看怀里的婴儿,轻轻点了点胸口。
然后,他转身,把孩子放进路边的纸箱。
走远了。
我没有追。
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箱子。
直到雨水把一切冲模糊。
水晶终于裂开一道大缝。
红光闪烁,即将熄灭。
赵无涯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杀了他们,你就能解脱。”
我的手指扣在水晶边缘。
用力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