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龙井关、大安口、洪山口血战正酣时,马兰峪却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参将张万春一夜未眠。他站在关墙上,望着三个方向冲天的火光和烽烟,手脚冰凉。
龙井关在西南,大安口在东南,洪山口在北面。三面受敌,而且从火光规模看,攻城的绝非小股敌军。
“将军,探马回报,”
哨官气喘吁吁地跑来,“龙井关已破,易将军战死;大安口还在激战,但恐怕撑不了多久;洪山口……已经没了动静。”
张万春脸色惨白:“敌军有多少?”
“至少……至少三四万。全是建奴精兵,还有蒙古骑兵。”
三四万!张万春倒吸一口凉气。
马兰峪守军满额才一千二百,实际能战的不到八百。怎么守?
“将军,是否派兵驰援?”副将问。
张万春苦笑:“驰援?援谁?去哪援?三关同时被攻,敌军兵力数倍于我,出去就是送死。”
“那……是否固守待援?蓟州、三屯营的援军应该快到了。”
“援军?”
张万春摇头,“从蓟州到马兰峪,至少需要一天。从三屯营过来,也要半天。等他们到了,我们早成尸体了。”
关墙上陷入死寂。所有人都看着张万春,等待他的决定。
张万春内心激烈挣扎。
他想起了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卫所百户,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儿啊,当兵吃粮,不求封侯拜将,只求活着回来。”
活着。
这两个字此刻无比沉重。
他又想起了妻儿。妻子是遵化城里的商贾之女,温柔贤惠;儿子才三岁,刚会叫爹爹。如果战死在这里,他们怎么办?
“将军!东南方向有兵马逼近!”哨兵惊呼。
张万春冲到东南墙垛,只见一支骑兵正从大安口方向疾驰而来,约有两三千人,打的是镶黄旗和镶红旗的旗帜——那是济尔哈朗和岳托的部队。
显然,大安口已经失守了。
骑兵在关外一里处停下。一个使者单骑来到关下,用汉语高喊:
“关上明军听着!我乃大金国贝勒岳托帐下使者!龙井关、大安口、洪山口已破,三关守将皆已战死!
我军三万铁骑已合围马兰峪,旦夕可破!但大汗有令:若开城投降,保尔等性命家产;若负隅顽抗,破关之日,鸡犬不留!”
关墙上鸦雀无声。
张万春的手在颤抖。他看向周围,守军们眼中都充满了恐惧。有些人已经在悄悄往后缩。
“将军……”
副将低声说,“要不……降了吧?建奴凶残,萨尔浒、沈阳、辽阳,破城后都是屠城……我们不能让全城百姓陪葬啊。”
百姓。张万春看向关内,那里有三千多军户家眷,还有从周边逃进来的百姓,总共近万人。
如果抵抗,这些人可能都会死。
“开……开城吧。”张万春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将军?!”几个年轻军官失声。
“我说开城!”
张万春突然爆发,眼中含泪,“你们想死,我不拦着!但想想你们的爹娘妻儿!想想关里上万条人命!”
无人再言。
辰时三刻(早上8点),马兰峪关门缓缓打开。
张万春率众将出城,脱下盔甲,跪在道旁。他手中捧着参将印信和关防文书,低着头,不敢看迎面而来的后金铁骑。
岳托骑马来到张万春面前,俯视着这个投降的明将。
“你就是张万春?”
“罪将……正是。”
岳托接过印信,掂了掂,忽然笑了:“张将军识时务,很好。传令:入城秋毫无犯,敢抢掠百姓者,斩!”
后金军有序入城。与传闻中的“建奴凶残”不同,这支军队纪律严明,没有抢劫,没有杀人,只是接管了关防和武库。
张万春跪在地上,听着身后关内百姓的哭泣声,心如刀绞。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将是千古罪人。史书上会写: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七日,马兰峪参将张万春,不战而降。
但他也救下了近万条性命。
孰对孰错,他已无力思考。
当三关血战的消息传到后方的蒙古营地时,科尔沁的奥巴台吉正与喀尔喀的卓里克图对坐饮酒。
“一天破三关……”
奥巴放下酒杯,神色复杂,“皇太极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卓里克图苦笑:“我们当初还劝他不要南下。现在看来,倒是我们短视了。”
帐外传来喧哗声。一个喀喇沁小台吉冲进来,满脸兴奋:
“两位台吉!大捷!龙井关、大安口、洪山口全破了!马兰峪也降了!明国的蓟镇防线,一天就垮了!”
帐内其他蒙古贵族顿时沸腾起来。
“这么快?”
“明军这么不堪一击?”
“那我们是不是该赶紧南下,多抢些东西?”
奥巴抬手制止了喧哗,看向卓里克图:“你怎么看?”
卓里克图沉默片刻,缓缓道:“明国这只老虎,看来是真的病了。蓟镇这样的重地,一天就被突破……朝廷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所以?”
“所以,”
卓里克图眼中闪过精光,“我们要抓紧机会。皇太极吃肉,我们至少得喝口汤。传令各部,立即南下,能抢多少抢多少!”
蒙古骑兵们欢呼起来。他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不用死磕硬仗,只要跟在八旗后面捡便宜。
但并不是所有蒙古人都这么想。
在营地边缘,喀喇沁的百夫长巴特尔正默默擦拭马刀。他的随从怯怯地问:
“主人,我们真要跟女真人一起去抢明国?”
巴特尔没抬头:“不然呢?”
“可是……我们跟明国互市了几十年,很多部众的茶叶、布匹、铁器都靠他们。现在去抢,以后还能互市吗?”
巴特尔动作一顿。是啊,以后呢?
抢一次,能抢到一年用的物资吗?抢完了,明国彻底关闭边市,草原上的日子不是更难过?
但他能说什么?苏布地台吉称病不来,就是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可他们这些小人物,有选择的余地吗?
“准备出发吧。”巴特尔最终只说了一句。
他望向南方,那里烽烟四起。他知道,从今天起,草原和中原的关系将彻底改变。而夹在中间的蒙古人,未来的路只会更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