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墟深处·使徒的黄昏
主巢的震动并未彻底平息,如同一个受伤巨兽低沉而不甘的喘息。观星台大厅里,闪烁的红光替代了往日的幽蓝,凌乱的数据流像垂死的萤火虫,在残破的星图虚影和黑掉大半的屏幕上无力地划过。空气中那股臭氧与金属的混合气味,此刻掺杂了更多东西——某种电路过载的焦糊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生命力流逝的腐朽气息。
逻辑病毒的侵蚀比预想中更迅猛、更深入。金面使者已不见踪影,大约是去亲自督战“净化”那些在数据海洋中疯狂复制的“混乱种子”。银面静静伫立在使徒座椅旁,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唯有那双手,指尖微微发白,泄露着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沈敬在汪直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刚才冲击星图核心引发的反震,让他内腑受了不轻的伤,嘴角血迹未干。但他看向使徒的目光,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洞悉的悲悯。
使徒坐在他那把最高的座椅上,星河般的眼眸依旧旋转,只是那光芒黯淡了许多,旋转的速度也时快时慢,不再流畅完美。他脸上那种非人的、掌控一切的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疲惫,以及……一种沈敬此前从未见过的、近乎“人性”的困惑与挣扎。
“你看出来了,对吗?”使徒的声音响起,不再平直无波,而是带着一丝沙哑和迟滞,“‘归墟’……正在死去。”
沈敬没有立刻回答,他环视这片狼藉而衰败的金属殿堂。那些紊乱的光纹,那些熄灭的屏幕,那些时不时从深处传来的、沉闷的爆炸或断裂声,无不印证着使徒的话。
“是逻辑病毒?”沈敬问。
“是催化剂,但不是根本原因。”使徒抬起手,似乎想触碰面前那残破的星图,指尖却穿过了虚影,“‘归墟’病了……病了很久。在我们决定跨越时间、建立观察站的那一刻起,某种‘衰变’就开始了。我们小心翼翼地维护平衡,计算每一次干涉的因果代价,以为能永恒存在下去。但‘永恒’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悖论,一种对时间法则的僭越,注定要付出代价。”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大厅边缘那些显示着外界(虽然信号极不稳定)的屏幕碎片,上面偶尔闪过破碎的画面:可能是渤海战后平静却诡异的海面,也可能是长江口硝烟散去的狼藉。
“嘉靖分部的失守,永乐分部的毁灭……不仅仅是外部攻击的成功。更是‘归墟’自身维系系统出现结构性裂痕的征兆。你们的攻击,你们的‘变量’,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几根稻草,或者……像一把手术刀,划开了我们早已溃烂的伤口。”
沈敬沉默片刻,消化着这番话背后巨大的信息量。“所以,你所谓的‘观察’和‘实验’,不仅仅是对我们,也是对你们自身存在状态的一种……确认?或者说,是寻找解药的过程?”
使徒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苦涩的弧度:“你很敏锐,沈慎之。是的,我们在观察你们如何应对危机,如何创造未来,如何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因为我们自己,正在失去这些能力。我们太依赖计算,太畏惧因果,太执着于‘存在’本身,以至于忘记了‘存在’的意义。我们成了时间的囚徒,文明的标本,一群在琥珀里挣扎的虫豸。”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掩地落在沈敬身上,那星河眼眸中,旋转的光点仿佛凝结成了某种实质的、沉重的东西。
“林牧之的妻子,苏芸,她是我们当中,最后一个还保有强烈‘人’的情感和冲动的工程师。她反对‘激进派’的计划,不只是出于道德,更是因为她认为,过度干涉和彻底‘净化’,只会加速‘归墟’的‘非人化’,让我们彻底变成冰冷的数据集合体,失去最后一丝……‘文明’的温度。她是对的。她的死,是‘归墟’内部‘人性’彻底沦丧的标志**件之一。从那以后,‘修正派’式微,‘观察派’(我)和‘激进派’的路线之争,就变成了纯粹的权力和路径之争,失去了最初的理想色彩。”
沈敬心中震动。他想起林牧之摘下面具时,眼中那刻骨的仇恨与痛苦。原来那背后,是这样一个关于文明异化与人性消亡的悲剧。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沈敬问,“在‘归墟’濒临崩溃的此刻,倾诉往事,似乎并无意义。”
“有意义。”使徒缓缓站起,他的身形似乎比刚才佝偻了一些,“因为我想和你,和你们这个时代,做最后一笔交易。一笔……关乎‘归墟’遗产,也关乎大明未来的交易。”
“遗产?”汪直忍不住出声,充满警惕。
“是的,遗产。”使徒走向大厅一侧,那里墙壁滑开,露出一个通往更深处的幽暗通道,“‘归墟’积累了五百年的知识、技术、观测数据,以及对时空法则的部分理解。这些东西,如果随着‘归墟’一同湮灭,是巨大的浪费。但如果全部交给你们,又可能因你们文明阶段无法承受而导致灾难——就像把万吨火药交给孩童。”
他停在通道口,转身:“所以,我需要一个‘筛选者’和‘守护者’。一个能理解这些知识价值,又能警惕其危险,并愿意以漫长岁月和巨大责任去消化、转化它的人。沈敬,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沈敬摇头:“我不可能留在这里。我的使命在大明,在此时此地。”
“不需要你留在这里。”使徒道,“‘归墟’主巢即将启动最后的‘坍缩程序’,将所有非必要结构和能量回收,凝聚成一个高度压缩的‘知识核心’。这个核心可以移动,可以被携带。我会将其交给你。同时,我会启动‘文明防火墙’,对核心内的知识进行分级和加密。你们只能随着自身文明程度的提升,逐步解锁相应层级的内容。这既是一种馈赠,也是一种……约束和引导。”
这提议太过惊人,沈敬一时难以置信。“为什么选我?为什么是现在?而且,你如何保证,这所谓的‘核心’不是另一个陷阱?不是‘归墟’借尸还魂的后手?”
“因为时间不够了。”使徒坦然道,“‘归墟’的崩溃速度在加快。‘激进派’的残余力量(比如金面)可能会试图夺取核心控制权,用于更疯狂的计划,或者干脆毁掉它。我必须在我还能掌控主巢核心权限的时候,做出安排。选择你,是因为你在绝境中展现出的智慧、勇气和底线——你能为了原则拒绝看似有利的交易,也能为了更大的目标冒险一搏。至于陷阱……”
他沉默了一下,那双黯淡的星河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决绝的光芒:“我会用我剩余的全部权限和能量,在移交核心后,启动‘使徒格式化协议’。抹除我作为‘使徒’的所有独立意识、记忆和存在痕迹。从此,‘归墟’将不再有最高意志,核心只是一个无主的、受规则运行的‘数据库’。这样,你能放心了吗?”
沈敬和汪直都愣住了。自我格式化?彻底消亡?这代价……太过沉重。
“你……为什么做到这一步?”沈敬的声音有些干涩。
使徒望向通道深处,那里似乎有更幽暗的光芒在流动。“为了……赎罪?为了证明‘归墟’并非全是冰冷的数据和野心?或者,只是单纯地想给一个我们观察、干涉甚至伤害过的文明,留下一点……不那么糟糕的东西。也许,我只是在模仿苏芸,模仿林牧之,模仿你们……想用最后的选择,证明我们这些‘蜉蝣’,也曾短暂地,像‘人’一样思考过,挣扎过。”
他不再多言,转身步入通道:“跟我来。时间不多了。银面,你留在这里,维持观星台最后屏障,阻止任何人进入。”
银面微微躬身:“遵命,使徒大人。”
沈敬与汪直对视一眼。这是一个无法验证的承诺,一个可能致命的陷阱,但也可能是一个文明千载难逢的机遇。最终,沈敬深吸一口气:“走。”
三人步入幽暗。通道漫长,两侧是更加复杂精密的仪器和流淌的数据光带,许多已经损坏,火花四溅。越往深处,那种“衰败”和“死亡”的气息越浓。
最终,他们来到一个球形的巨大空间。这里没有任何屏幕或控制台,只有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缓慢旋转的、直径约一丈的暗金色多面晶体。晶体表面光滑如镜,内部却仿佛有无限的星辰在生灭流转,深邃得令人窒息。它散发出的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镇压一切的、厚重的质感。
“这就是‘归墟’五百年的核心结晶——‘万识之核’。”使徒的声音在空旷的球体中回荡,显得格外渺远,“它的大部分能量和物质结构将用于维持自身稳定和基础的防火墙运行,可供调用的知识,目前只解锁了最初级的‘启蒙层级’,主要包含一些基础科学原理、工程技术思路和……我们早期对大明历史观测的‘原始记录’(未经过分析解读的纯信息流)。”
他走到晶体下方,伸出手。晶体投下一束柔和的光,将他笼罩。无数发光的符号和数据流在他身体表面和晶体之间高速交换。
“我正在将最高权限移交给你,沈敬。过程需要一点时间。”使徒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体也开始变得有些透明,“记住,核心必须置于相对稳定、远离剧烈时空扰动的环境。它的存在本身,会对周围时空产生微弱影响。不要试图强行破解高级加密,那会导致核心自毁。文明的发展,需要脚踏实地的积累,捷径往往通向悬崖……”
他的身形越来越淡,仿佛要融入那束光中。
“使徒!”沈敬忍不住喊道,“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那即将消散的光影微微一顿,一个近乎叹息的声音,直接传入沈敬脑海,不再是通过空气振动:
“名字……早就忘了。在成为‘使徒’之前,在来到这个时间夹缝之前……我曾是一个仰望星空的学子,一个渴望穷尽宇宙奥秘的痴人……就叫我……‘观星者’吧。这或许,是我最初,也是最后的样子。”
光,熄灭了。
使徒——或者说,“观星者”——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物质痕迹。唯有那枚巨大的暗金色晶体,缓缓停止旋转,然后如同被无形之手托举,轻盈地飘落到沈敬面前,缩小到拳头大小,静静躺在他的掌心。入手微温,沉甸甸的,仿佛托着一段被压缩的厚重时光。
与此同时,整个球形空间,乃至整个归墟主巢,开始发出一种低沉的、共鸣般的嗡鸣。不是崩溃的巨响,而更像是一种缓慢的、均匀的……沉降。墙壁、地板、天花板,所有金属结构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暗、朴实,那些流动的光纹彻底熄灭。仿佛一瞬间,这座超越时代的造物,被抽走了所有“灵性”和“活性”,变成了一堆庞大而精密的死物。
银面从通道走入,看着沈敬手中的核心,又看看使徒消失的地方,沉默良久,然后对着沈敬,深深一躬。
“沈尚书,‘归墟’主巢已进入惰性坍缩状态。所有主动攻击、防御、观测系统均已离线。内部时空场稳定,你们可以通过原路返回。我会留在这里,直到坍缩完成,确保没有意外。”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空洞。
“你……不走吗?”汪直问。
银面摇摇头:“我是‘归墟’制造的辅助智能体,我的存在依赖于主巢网络。主巢惰化,我的逻辑进程也将逐步终止。这是我的……归宿。”
沈敬握紧了手中的“万识之核”,感受着它传递出的、冰冷又浩瀚的触感。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正在“死去”的奇异空间,对银面点了点头,转身,带着汪直和夜不收们,沿着来路返回。
归墟的威胁,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暂时解除了。
但沈敬知道,手中这颗晶体所承载的重量,以及未来可能引发的波澜,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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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渤海遗秘·汉王的邀约
永乐三年,渤海,“龙王坳”战后。
海面恢复了诡异的平静,巨大的漩涡缓缓消散,只留下一些扭曲的金属残骸和油污般的发光液体,证明着刚才那场超乎想象的大战并非幻梦。那座被称为“禹墟”的沉没之城,早已重归深海,仿佛从未出现。
汉王的铁甲舰“镇海号”停泊在不远处,烟囱冒着淡淡的余烟,船体上新增的伤痕诉说着战斗的激烈。俞咨皋的几艘快船,小心翼翼地靠近。
舰桥放下舷梯,赵破虏站在甲板上等候。他的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俞提督,汉王殿下有请。”
俞咨皋安顿好部下,只带副将一人,登上这艘充满谜团的铁甲巨舰。船内的景象让他眼界大开:虽然许多细节显得粗糙甚至有些“拼凑”感,但那蒸汽机的轰鸣、金属的舱壁、复杂的管道和仪表,无不昭示着远超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
在位于舰体中部的一间装饰古朴却处处透着金属冷硬的舱室内,俞咨皋终于见到了那位神秘的“汉王”。
朱高煦看起来四十许人,面容刚毅,线条如刀砍斧削,一双眼睛深邃锐利,透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鸷。他穿着玄色常服,手中正摩挲着那枚与俞咨皋玉佩相似的、刻着“煜”字的古玉。
“俞咨皋?”汉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来自二百多年后,崇祯朝的水师提督?”
“正是。”俞咨皋不卑不亢地行礼,“见过汉王殿下。多谢殿下适才援手之恩。”
“援手?”朱高煦哼了一声,“本王不是为了救你们。是为了摧毁那个‘归墟’的贼窝,也是为了……找到‘禹墟’。”
他示意俞咨皋坐下,目光落在对方腰间悬挂的那枚“煦”字玉佩上:“这玉佩,你从何得来?”
俞咨皋如实相告,提及张岳和沈敬。
“张岳……沈敬……”朱高煦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看来,后世倒也有些人物。能想到借助时空裂隙反击‘归墟’,胆魄不小。”
“殿下似乎对‘归墟’和‘禹墟’知之甚深?”俞咨皋试探着问。
朱高煦沉默片刻,缓缓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简单来说,‘禹墟’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更早、更古老的守护者留下的遗迹。传说在大禹治水甚至更早的时代,曾有‘天外来客’或‘上古先民’拥有搬山填海、驾驭水火的神通。他们留下的遗产和知识,被后世称为‘禹迹’或‘墟’。其中最大、最完整的一处,就是刚才你们看到的‘禹墟’,沉睡在渤海之眼。”
“而‘归墟’……”他眼中闪过厌恶与警惕,“是另一批‘外来者’。他们或许与‘禹墟’的先民有某种渊源,但理念截然不同。他们冷漠、贪婪,视时间为玩物,视文明为实验品。他们在不同的时代节点建立据点,汲取这个世界的‘元气’(或许是他们需要的某种能量或数据),并试图按照他们的意愿‘修剪’历史。这个被你们摧毁的,就是他们在永乐年间建立的‘观察站’。”
俞咨皋心中震撼:“殿下如何得知这些?又为何拥有……这样的船?”他指了指舱室外的钢铁舰体。
朱高煦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似骄傲,似苦涩,又似疯狂:“因为本王……或者说,本王的家族,是‘禹墟’在这个时代选定的……‘守门人’之一。更准确地说,是‘禹墟’残留的自动防卫系统,在漫长岁月中,偶尔会与特定血脉(可能是基因标记)产生共鸣,给予一些零碎的、关于自身和敌人(归墟)的知识启示。本王的曾祖父,还是燕王时,便偶然接触过‘禹墟’的零星信息。父王(朱棣)也知道一些,但认为过于荒诞,且牵涉太大,不敢深究,只是密令暗中调查。”
他抚摸着手中的“煜”字玉佩:“这枚玉佩,就是信物之一,能略微感应‘禹墟’和‘归墟’的波动。而你那一枚……恐怕是后世某个同样接触到‘禹墟’碎片的匠人(张岳)所制,用意也是警示和寻找盟友。”
“至于这艘船……”朱高煦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是本王根据那些零星启示,集合天下能工巧匠,耗费二十年心血,一点一点‘复原’出来的。很多原理我们并不真懂,只是依葫芦画瓢,甚至用土法替代。但它能开炮,能航行,能战斗!这就是我们对抗‘归墟’的武器!也是我们探索‘禹墟’奥秘、重现先祖荣光的凭仗!”
俞咨皋终于明白了。汉王朱高煦,并非历史上那个单纯的跋扈藩王。他是一个被卷入巨大时空秘密的偏执者,一个试图用凡人之力驾驭神魔遗产的狂徒。他的野心,恐怕远超皇位之争。
“殿下如今意欲何为?”俞咨皋谨慎地问。“归墟”此处分部已毁,但主巢尚在,威胁未除。
朱高煦站起身,走到舷窗边,望着幽深的海面:“‘禹墟’今日被‘归墟’的剧烈能量扰动和本王血脉再次靠近而短暂唤醒,但很快又沉睡了。它似乎……受损严重,或者在等待着什么真正符合条件的‘钥匙’。本王要继续寻找唤醒和进入‘禹墟’的方法,获取其中真正的力量。”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俞咨皋:“而你,俞提督,你们来自未来。你们知道更多关于‘归墟’的情报,经历过与他们的战斗,甚至可能知道后世‘禹墟’是否还有别的线索。我们需要合作。”
“合作?”俞咨皋心中警铃微作。
“对。本王可以帮你们,彻底清除‘归墟’在这个时代可能的残留影响,甚至可以提供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思路给你们带回去。而你们,需要将所知的关于‘归墟’主巢、关于后世‘禹墟’可能显现的一切信息,告诉本王。同时……”他顿了顿,“如果可能,帮本王留意后世是否还有‘禹墟’的信物或传人。”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又极其危险的提议。与这位心思难测、手握“黑科技”的汉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俞咨皋也清楚,若想彻底解决“归墟”隐患,了解更多关于“禹墟”的秘密,汉王是目前唯一可能的信息源和助力。
“此事关系重大,非末将所能决定。”俞咨皋沉吟道,“末将需返回本时空,禀明沈大人与朝廷,方可定夺。而且,末将此次任务主要是摧毁此处分部,如今目标已达,需尽快返回。”
朱高煦似乎料到他会如此回答,也不强求:“可以。本王会在此海域继续探查一段时间。这块‘通讯玉符’你拿着。”他递给俞咨皋一块半个巴掌大小、刻着复杂纹路的黑色玉石,“如果你们决定合作,或者有关于‘禹墟’、‘归墟’的重要发现,可以通过特定的能量波动激活它,本王便能感知大致方位。记住,此事关乎华夏命脉,远非一家一姓之江山可比。望你们……慎重抉择。”
俞咨皋接过玉符,入手冰凉沉重。“末将明白。殿下……保重。”
离开“镇海号”,回到自己的快船,俞咨皋心情无比复杂。永乐分部的威胁解除了,但一个更大的、更古老的谜团,却刚刚掀开一角。汉王朱高煦,这个在正统历史中失败湮灭的亲王,在这个被“归墟”和“禹墟”搅动的时间支流里,究竟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他们必须尽快返回崇祯五年。沈大人和朝廷,需要知道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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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龙江涅盘·薪火相传
崇祯五年,长江口,龙江船厂。
胜利的喜悦是短暂的,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悲痛和沉重的重建。船厂外围一片狼藉,土木围墙崩塌,炮台损毁,江边漂浮着敌我双方的船只残骸和遗体。护卫队伤亡过半,工匠也多有死伤。
但船厂的核心——一号船坞和那艘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镇远号”,却奇迹般地大体完好。
徐光启在短暂的昏迷(极度疲惫和情绪激动所致)后,便强撑着身体,投入到繁重的善后工作中。安抚伤患,清点损失,修复基础设施,最重要的是——总结“镇远号”首战的经验教训,并立即开始后续舰船的改进和建造。
指挥塔内,灯火通明。徐光启、王铁柱,以及几位最重要的工匠头领围着一张巨大的图纸,上面是“镇远号”的原始设计图,此刻已被各种颜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地标注了修改意见。
“首战证明,蒸汽轮机可行,但可靠性亟待提升。持续高负荷运行一个半时辰就出现压力不稳、密封泄漏,这不行。”徐光启声音沙哑,但眼神锐利,“必须改进锅炉设计,强化密封材料,增加备用机组和压力缓冲装置。”
“主炮威力和精度超乎预期,但射速太慢,装填程序繁琐。”一位炮械工匠头领道,“需要设计更高效的扬弹机和液压复进机构,简化操作流程。”
“装甲防护在远距离抵挡住了郑家火炮,但近距离被几发重炮击中处仍有损伤,需要加厚重点区域,并考虑采用……徐大人您提到过的‘表面硬化’技术?”
“还有航速和机动性,”王铁柱补充,“‘镇远号’转向不够灵活,追击时明显吃力。需要优化船型,改进舵效,或许……可以试试完全取消明轮,只用螺旋桨?但那样对传动和动力要求更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实战中暴露的问题和迸发的灵感一一记录下来。没有庆功宴,没有喘息,有的只是迫不及待地将鲜血换来的经验,转化为下一次更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技术发展的残酷与浪漫。每一次进步,都踩在前人的肩膀甚至遗体上;每一次飞跃,都离不开近乎偏执的专注与迭代。
三天后,初步的修复和总结告一段落。船厂开始恢复生产,二号船坞内,新的龙骨已经开始铺设。这一次,图纸上已经有了许多新的线条和标注。
而“镇远号”在经过紧急检修后,再次出江,进行更全面的测试和适应性训练。它那独特的身影和轰鸣声,成为了长江口一道新的、令人敬畏的风景。郑芝龙溃败的消息早已传开,东南沿海的宵小之辈无不震恐,而百姓和那些真心为国的士人,则从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希望之光。
这天傍晚,徐光启独自来到船厂江边,面向大海。残阳如血,映照着潮起潮落。他怀中,揣着沈敬临行前留下的一封密信,信中嘱托他,无论发生什么,务必守住船厂,完成新舰。
“沈兄,俞兄,卢兄……”徐光启望着北方和西方,喃喃自语,“你们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他不知道主巢的博弈、渤海的异变、嘉靖的惨烈。但他知道,自己守住了这里,守住了这簇可能燎原的星火。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疾驰入船厂,马上骑士是汪直手下的一名夜不收,浑身风尘,脸上却带着激动。
“徐大人!沈大人……有消息了!”
徐光启猛地转身:“沈大人何在?!”
“沈大人无恙!已从……从敌巢脱身!正在返回京师的路上!他派人先送来急报!”夜不收递上一个密封的铜管。
徐光启颤抖着手打开铜管,抽出里面的绢纸。上面是沈敬熟悉的笔迹,只有寥寥数语,却让他瞬间热泪盈眶:
“光启兄台鉴:巢穴已破,巨患暂除。弟安,俞、卢二兄壮烈,然功成。君处乃根本,新舰乃希望,万望保重。另,携回异宝‘万识之核’,蕴含无穷学识,然需慎之又慎。待弟归,共商大计。江山有幸,得兄等砥柱。沈敬顿首。”
俞咨皋、卢象升……壮烈了?徐光启心中一痛。但巢穴已破,巨患暂除!沈敬安好,还带回了重要的东西!
他擦去眼泪,将绢纸紧紧攥在手中,望向那艘在江面上缓缓巡弋的“镇远号”,又看向船坞中正在孕育的二号舰身影。
牺牲没有白费。希望还在延续。
文明的薪火,就是这样,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守护、牺牲与创造中,穿过最深的黑夜,传递下去。
海风猎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徐光启挺直了因连日劳累而微驼的脊背,眼中重新燃起坚定而明亮的光芒。
他知道,属于铁与火的纪元,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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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时间线的波澜,暂时归于某种程度的平静。
主巢寂灭,使徒消散,“万识之核”成为悬于未来的双刃剑。
永乐分崩,汉王显踪,“禹墟”之谜与跨时空的合作邀约悄然埋下伏笔。
崇祯危局暂解,龙江涅盘,“镇远号”的汽笛鸣响着一个新时代蹒跚却坚定的脚步。
旧日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新的谜团与挑战已然浮现。
但至少在此刻,历经劫波的大明,赢得了一个喘息与发展的宝贵时机。
而沈敬、徐光启、俞咨皋(或许还有卢象升留下的精神),以及无数有名或无名的志士,他们的故事与选择,将继续在这片古老而多难的土地上,书写下去。
历史的长河,终将奔涌向前。
而微光汇聚之处,便是黎明到来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