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洗,月华似水,静静流淌在那面刚刚归位的“姓名墙”上。
沈玖指尖的余温,仿佛还残留着拓片上“陈云娘”三字冰凉而坚实的触感。
一夜风声麦浪,如古歌,如絮语,伴她入眠。
然而,青禾镇的宁静,在黎明破晓的第一缕曦光中,被骤然撕裂。
村文化广场,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六座巨大的白色工棚,如六只匍匐的巨兽,肃穆而对峙。
这里,便是万众瞩目的“青禾酒非遗技艺擂台赛”现场。
晨光熹微,红毯从广场入口一直铺到工棚之前,像一道灼热的伤口。
“咚、咚、咚……”
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玖走在最前,身后是桃婶和八名从女子学堂挑选出的学员。
她们没有华服,只一身靛蓝色的粗布工装,洗得微微发白,袖口和裤脚利落地挽起,露出结实而古铜色的手臂与脚踝。
她们肩上扛着的,是沉重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手工曲模与陶制酒甑,每一步踏在红毯上,都留下一个坚实而清晰的印记。
那不是在走秀,而像是在丈量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
人群中泛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几分惊异与不解。
就在此时,另一阵截然不同的声响传来——那是金属滚轮碾过地面的轻微嗡鸣。
“现代酿造研究院”的团队到了。
为首的孙维新,三十九岁,一身笔挺的白色研究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他并未走路,而是与他的团队一起,推着一座闪烁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庞然大物——一座便携式智能恒温发酵舱,缓缓入场,说道:“各位请看。”孙维新停在评委席前,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这,才是传承应有的样子。”
他修长的手指在舱体侧面的触控屏上轻轻一点,一道全息光幕投射而出,上面是不断跳动的实时数据流:“恒温32.6℃,误差不超过0.1度;湿度78%,智能雾化系统精准控制;内置基因优化的‘青禾3号’超级酵母,经过三千次迭代,发酵活性高达99.3%。”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在沈玖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我们传承的是数据,是标准,是100%的可复制性。而那些依赖天气、依赖运气、依赖所谓‘感觉’的原始操作,不是传承,是需要被送进博物馆的古董。”
“哗——”
观众席瞬间沸腾,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评委席正中,那位国内食品科学界的权威,五十五岁的张教授,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在他看来,这才是科学,这才是未来。
抽签仪式简单而迅速。当主持人念出结果时,桃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民间组,沈玖团队,三号工棚。”
三号工棚,正处在所有工棚的最北侧,背阴而立,前面还被二号工棚高大的结构挡住了半边天光。
一走进去,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角落里甚至还渗着昨夜凝结的露水:“小玖,这地方不行!”桃婶压低了声音,眉心拧成一个疙瘩,“这里日照不足,通风又差,窝着一股死气。咱们的‘包包曲’最讲究‘阳火阴养’,前半程需要足够的热量启动菌丝。这温度,别说三天,五天都养不出‘金心曲’!”
所谓“金心曲”,乃是制曲的最高境界,曲块掰开,内里菌丝密布,呈淡金黄色,如菊花绽放。
这样的曲,糖化力与发酵力至刚至猛,方能酿出浓香型白酒那霸道的窖香。而眼下这环境,无疑是制曲之大忌。
周围的学员们也面露忧色,窃窃私语。
沈玖却异常平静,她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撮地上的泥土,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又抬头看了看天光透入的角度:“桃婶,别慌。”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工棚内杂乱堆放的废弃物,“把角落的排水沟清理干净,让湿气往下走。再把那些废弃的陶瓮都搬过来,沿着北墙倒扣,排成一道弧形的挡风墙。”
众人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
很快,一道由几十个大小不一的陶瓮组成的简易墙体便筑了起来,有效地阻挡了从北方吹来的阴风:“再把带来的麦秸铺在地上,要厚一些。”沈玖继续指挥,“然后将油布以特定的角度倾斜,搭在陶瓮墙和南边的立柱之间,形成一个半封闭的简易暖房。”
她的指令清晰而果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女学员们不再迷茫,立刻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在她们忙碌的时候,沈玖独自一人走到工棚的正中心,那里将是堆积曲料发酵的地方。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枚在祖宅找到的、断成半截的明代曲刀。
刀身锈迹斑斑,却依稀可见古朴的纹路。
她蹲下,用刀尖在湿润的泥地上,轻轻刻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火”字,随即,将这半截残片深深地埋入了泥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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