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落定之声,犹在耳畔回响,郑文澜失魂落魄的身影,已成昨日尘埃。
但青禾村的喧嚣与沸腾,才刚刚拉开序幕。
然而,作为这场风暴中心的沈玖,却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选择了沉寂。
她没有立刻召集石匠,也没有趁热打铁地举行庆功,而是将自己关在了记忆工坊那间堆满了古籍与证物的静室里。
窗外是村民们自发燃放的鞭炮声,混杂着压抑了百年的欢呼,而室内,只有一盏孤灯,映着她清瘦却愈发坚毅的面庞。
夜色渐深,喧嚣稍歇。沈玖的手机直播间,却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没有预告,没有华丽的标题,只有五个朴素的字 ——《她们,回家》。
镜头前,沈玖一身素衣,身后是那一张张在法庭上震撼了所有人的证物:泛黄的曲本,藏在鞋垫里的秘方,写着工钱的陶罐…… 每一件,都像一位沉默的家人,静静地陪伴着她。
“今天,我们不谈官司,不说输赢。” 她的声音透过电流,传遍了天南海北,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平静,“我想给大家讲十七个故事,十七个被一块石头,压了近两百年的名字。”
她没有看稿,那些生平仿佛早已刻在她的骨血里:“第一位,王氏春秀。她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她是我们青禾村最好的‘看曲师’。她的手,能感知到酒曲在发酵时最细微的温度变化,比任何温度计都准。浓香型大曲的培养,讲究‘前缓、中挺、后缓落’,而王氏春秀,仅凭手感和嗅觉,就能精准判断出曲块从‘上霉’到‘晾曲’每一个阶段的火候,分毫不差。老周婆缝在她孙女鞋垫里的口诀,说的就是她独创的‘三闻三触法’……”
“第二位,张氏凤琴。她不识字,却是最好的‘拌料师’。酿造‘秋露白’的基酒,需要高粱、大米、糯米、小麦、玉米五种粮食。她能用一双手,将粉碎后的五种粮食与润料水拌得均匀如一,保证每一粒粮食都能充分吸水,为后续的糊化蒸煮打下最完美的基础。那张工钱收据上写的二百文,是她用三百斤汗水换来的,不是谁的施舍……”
……
一个又一个名字,一段又一段被尘封的技艺与人生,从沈玖的口中缓缓流出。
直播间里,起初的惊叹与好奇,渐渐化为了沉默的敬意。
弹幕不再是飞速滚动的字符,而像是一条条缓缓流淌的河,承载着无数人的唏嘘与感动。
当沈玖讲到第十六位,那个在族谱上只留下一个 “李氏” 的女人时,她的声音微微一顿:“李氏,原名不详,村里人都叫她‘曲婆婆’。道光五年冬,天降大雪,三十六坛正在发酵的母糟因窖池温度骤降,眼看就要‘酸败’,变成一文不值的酒糟。是她,用自己缝制的厚棉被,裹住酒坛,又将烧得滚烫的石子投入坛边的温水中,以独门控温法,硬生生地将那三十六坛将败之酒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救下的,是整个宗族半年的口粮。”
话音刚落,一条鲜红的、加粗的弹幕,猛地从无数条普通弹幕中跳了出来,带着一股滚烫的急切:“是我太婆!是我太婆啊!我姓李,我叫李根宝!我小时候,太婆走之前,还抓着我的手,让我闻她袖口上那股酸酸甜甜的曲香味!她说,那是她一辈子的味道!她没名字,族里不给上,我爷爷给她私下立了个牌位,就写的‘曲婆婆’!”
这条弹幕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真的是后人!”
“天呐,两百年了,终于对上了!”
“哭死我了,曲婆婆,您的后人还记着您袖口的曲香味啊!”
沈玖看着那条弹幕,眼眶刹那间就红了。她对着镜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对那位远在天边的李根宝说话,又仿佛在对所有正在见证这一刻的人立誓:“李大哥,还有所有正在看的、这十七位女匠的后人们,请听我说。”
“判决,给了我们一个开口。但她们的名字,不应该由冰冷的法律文书来宣告。她们的回家路,要我们亲手铺就。”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布:“农历八月二十,子时三刻。青禾村,沈氏节妇坊下,我们将举行‘百灯刻名夜’。不雇佣任何工匠,不用任何电动工具。每一位女匠的后人,无论男女,亲手执凿,亲手执锤,为你们的先人,刻下那迟到了百年的名字。”
“我们不推倒那块碑,因为历史的伤痕,需要被看见,而不是被掩盖。”
“我们只在它的背面,用我们自己的手,用我们自己的体温,告诉这块冰冷的石头,也告诉这天地 ——”
“她们,回家了!”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沈玖站起身,对着镜头,深深鞠躬。直播信号,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而整个网络,却因此而彻底引爆!
消息如风暴般席卷了青禾村。
一夜之间,五十多个名字被报了上来,他们都是那十七位女匠的嫡系或旁系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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