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文化馆,三楼会议厅。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三百余人封存在一种诡异的寂静里。
阳光从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射入,切割出明暗分明的区域。
光柱中,亿万尘埃狂舞,像是在预演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主席台上,一排深色桌椅,名牌锃亮。
正中央,郑文澜端坐如松。
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却布满了细密的血丝,眼袋浮肿,泄露了他一夜未眠的焦躁。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崭新的议程文件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压抑的 “笃、笃” 声。
台下,泾渭分明。
左侧,是来自市县的领导、评审组专家,以及各路媒体。
他们神情严肃,手中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主席台,也对准了另一侧。
右侧,是以桃婶为首的青禾村村民。
他们穿着浆洗干净的粗布衣裳,坐得笔直,黝黑的脸庞上刻满了风霜,也刻满了执拗。
他们不懂什么叫 “文化定义权”,但他们知道,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不能在他们手里断了根,更不能被人偷了魂。
沈玖就坐在这群质朴的村民前排。
她一身素净的白衣黑裤,长发简单束在脑后,宛如一株在石缝中倔强生长的青竹。
她身后的背囊里,没有电脑,没有复杂的设备,只有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和一夜未干的泪痕。
“咳。” 郑文澜清了清嗓子,敲击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扶了扶麦克风,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厅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各位领导,各位专家,媒体朋友们,上午好。
今天,我们召开‘麦田秋’酿造技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补充审议会。”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沈玖的脸上:“在会议开始前,我宣布一条规则,”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本次审议,遵循学术严谨性原则,所有证据材料,必须以书面形式提交,并经由评审组现场核验。为保证会议的严肃性,禁止播放任何未经审核的视听内容。”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
“什么意思?不让放视频?”
“这不是明摆着针对人吗?听说沈家那丫头准备了影像资料。”
“郑组长这是要一槌定音啊,程序上你挑不出毛病。”
媒体席的记者们嗅到了浓烈的火药味,快门声响成一片。
沈玖身后的桃婶 “噌” 地一下就要站起来,却被沈玖轻轻按住了手。
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婶儿,别急。” 沈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桃婶耳中,“规矩是他定的,但戏,得由我们来唱。”
她迎着郑文澜审视的目光,缓缓起身,脸上漾开一抹清浅的微笑。
那笑容,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像是一道破开浓雾的曦光:“郑组长说得对,学术,必须严谨。”
她说着,从背囊中取出一份装订整齐的申报书,缓步走上主席台。
那不是普通的 A4 纸打印稿,而是用仿古线装书的样式,封面是厚重的靛蓝色硬壳纸,上面是四个遒劲有力的烫金大字 ——《曲心图谱》。
在四个大字下方,还有一行附言,字迹娟秀,却透着金石般的力道:“本技艺始于明万历年间女匠沈七娘,传承脉络,昭如日月。”
郑文澜的瞳孔猛地一缩!
沈玖没有理会他瞬间僵硬的表情,将申报书递给了评审组的另一位老专家 —— 王教授。
王教授是省里来的民俗学泰斗,为人持正:“王老,各位专家,请审阅我的论文。”
王教授接过申报书,入手微沉。
他翻开封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去。
内页第一张,并非文字,而是一张高清彩色扫描件。
十七枚深红色的指纹拓片,如十七朵盛开在宣纸上的血色梅花,触目惊心。
每一枚指纹下方,都有一个签名,和一个用血写就的 “誓” 字!
“这…… 这是什么?” 一位年轻的评审员惊愕出声。
郑文澜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强作镇定,冷声道:“沈玖同志,休要用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故弄玄虚!指纹?谁能证明这些指纹的真伪?谁能证明她们与‘麦田秋’有关?”
“我能。”
沈玖的声音不大,却如黄钟大吕,震得整个会议厅嗡嗡作响。
她转向王教授,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这十七枚指纹,来自我沈氏一族十七位不曾入谱的女性先祖。郑组长质疑其真伪,质疑其与‘麦田秋’的关联,问得很好。”
她从申报书中抽出另一份文件,递了过去:“这是由省公安厅刑事技术鉴定中心,与复旦大学现代人类学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共同出具的 DNA 比对报告。”
“报告显示,我们将拓片上残留的血迹、皮屑组织,与我祖母沈云娘生前留下的毛发样本,进行了线粒体 DNA 测序比对。结果表明,这十七份样本与沈云娘的样本,存在清晰、完整、不间断的母系遗传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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