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由万家曲香凝成的风,掠过钢筋水泥的丛林,轻轻推开了郑女士办公室的窗,也悄然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
她在那混合着泥土、麦谷与人间烟火的香气中,看到了自己亲手点燃的、名为“恐惧”的火焰,正反噬而来。
同一片天光下,青禾村的晨曦,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凛冽。
阳光越过东山,金色的光刃划破薄雾,却未带来一丝暖意。
光线洒落在村口公告栏上,两张崭新的A4纸白得耀眼,上面的黑色宋体字,宛如一行行冰冷的镣铐。
一张是县农业农村局下发的《关于暂停“燎原麦”种植资格的函告》,理由言简意赅,却字字诛心:“未经省级品种审定程序,存在未知生物风险,即日起暂停一切育种、种植及推广活动。”
另一张,来自县文化和旅游局,标题更为严厉——《关于“女子酿酒学堂”非法办学的整改通知》。
通知称,该学堂“无办学许可、无资质教师、传播非标技艺”,勒令三日内关停,否则将联合执法,查封所有相关设施,包括那座刚刚恢复生机的百年曲房。
沈玖就站在这公告栏前,指尖轻轻滑过那冰凉的纸面。
她身后,铁牛叔和几位村民沉默地站着,手里拿着工具,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不远处,被勒令“暂停使用”的曲房门口,贴上了交叉的封条,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院子里,前几日刚刚成型的曲块,本该在阳光下进行最后的“晾晒脱水”,如今却被勒令原地封存,一块块,像是等待风化的墓碑。
“欺人太甚!”铁牛叔一拳砸在旁边的老槐树上,树叶簌簌而落,“种我们自家的麦子,教我们祖宗传下的手艺,怎么就犯了天条了?”
沈玖没有说话,她转身回到屋里,打开了陆川传给她的文件。
春妮的直播账号已经被封禁,但陆川提前备份了最后一场直播的录像。
画面上,春妮正满脸兴奋地讲解着“堆曲”的要点,如何控制温度,如何让根霉菌和酵母菌在麦壳和谷糠的温床里共生。
弹幕上,一片“学到了”“姐姐好厉害”的赞叹。忽然,画面一黑,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系统提示:“该直播间因涉嫌违规,已被关闭。”
录像的最后,弹幕数据流的末尾,定格着一条鲜红的、加粗的留言,像一句泣血的追问:“我们只是想学习如何合法地酿酒,为何会触及法律的红线?”
窗外,阳光正好。可沈玖却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冰冷的网,正从青禾村的上空缓缓罩下,企图将这里所有鲜活的、热烈的东西,都勒死在萌芽之中。
她关掉视频,静坐片刻,随即拿起电话,拨给了村小学的王校长:“王校长,我想借用一下学校那间空置的美术教室。”
“沈丫头,这节骨眼上,你……”电话那头,王校长的声音透着犹豫。
“我不是要办学堂,”沈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想开一堂课,一堂特殊的课,只给孩子们上。”
半小时后,那间久未使用的小学教室,重新焕发了生气。
黑板被擦得锃亮,沈玖用粉笔一笔一画地写下六个大字:“麦田里的法律课”。
村里的孩子们被家长们领了过来,他们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沈老师”。
沈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她给每个孩子发了一盒蜡笔和一本画纸:“孩子们,老师给你们留一个特别的作业。
从今天起,每天回家问问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以前可以做,现在却不让做了?
为什么不让做了?
然后,把它画下来,或者写下来。
记住,你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画什么,写什么。”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举手:“沈老师,我阿爷说,再也不能去曲房了,门口贴了白条条,像给屋子看病。”
“嗯,很好。”沈玖点点头,“那你就把看到的‘白条条’和不开心的阿爷,都画下来。”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拿起蜡笔,在纸上涂抹起来。
第一天的“作业”收上来时,小小的教室里一片寂静。
五彩斑斓的画纸,描绘出的世界却令人心颤:
小石头画了一片金色的麦田,但麦田上空,飘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没有脸的“妖怪”,它们张着大嘴,正把一个个小小的陶坛吸进嘴里,脚下还踩碎了一块喜庆的红绸布;
春妮的女儿妞妞画了两个小人,一个高,一个矮。高个的小人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矮个的,画旁边用歪歪扭扭的拼音写着:“mamashuo,bunengjiaobierenle,huibeizhuozou。”(妈妈说,不能教别人了,会被抓走。)
一幅幅,一页页,都是孩子们眼中最直观的恐惧与压抑。
沈玖逐页翻阅着,指尖冰凉。
当她触到一本被深蓝色蜡笔涂满的本子时,那本子画的只是一扇紧锁的大门。可就在指尖触碰的刹那,她的掌心,竟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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