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的狂潮,来时如山崩海啸,退去时,却在沙滩上留下了无数闪光的贝壳。
热搜爆火后的第七天,青禾村迎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那场席卷全网的风暴,仿佛只是为这片古老的土地拂去了积尘,让阳光得以更深地穿透麦浪的缝隙。
然而,沈玖知道,真正的角力,才刚刚从看不见的战场上拉开序幕。
一封加盖着省城大学非遗研究中心公章的专家意见书,如同一片悄然飘落的霜,无声无息地抵达了县食品协会王秘书长的案头。
意见书的标题,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学术口吻写着——《关于“麦田秋”系列白酒风味一致性与标准化酿造的若干建议》。
作者,林晚晴。
一个在非遗量化研究领域声名鹊起的名字,也是沈砚文最得意的门生。
许薇第一时间拿到了这份文件的电子版,当她看到附录里那张密密麻麻的《“麦田秋”风味轮廓评分表》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酯香、醇香、窖香、曲香……三十六项风味指标,每一项都用数字量化到小数点后两位。”许薇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她将平板电脑递到沈玖面前,“她甚至规定,踩曲时,每平方米的受力压强误差不得超过±5%……这不是在酿酒,这是在组装一台精密的仪器!”
屏幕上,林晚晴接受媒体采访的视频截图赫然在目。
她戴着一副精致的黑框眼镜,眼神锐利如手术刀,语速极快,字字清晰:“任何脱离了标准化品控的个体化表达,本质上都是对品牌价值的稀释。我们要的是可以被稳定复制的卓越,而不是一场场无法预测的即兴演奏。消费者需要确定性,市场需要确定性,历史……同样需要被精确记录的确定性。”
许薇气得胸口起伏:“什么狗屁确定性!她这是要给活生生的手艺判死刑,把流淌着血脉的传承,硬生生塞进工业模具里!”
沈玖的目光从那张冰冷的评分表上移开,落在窗外。
学堂的院子里,几名年轻的学员正围在新贴的公告栏前,低声议论着什么。她们的脸上,交织着崇拜、向往,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风向,已经悄然变了。
“玖姐上个月酿的那批‘惊蛰’,是我喝过最醇的酒,香气简直能把魂勾走。”一个叫小兰的女孩满眼放光,“我把她那天的发酵记录本复印了一份,就贴在床头,每个步骤都背下来了。”
“是啊,我也觉得,既然玖姐的酒是最好的,那我们只要能做到和她一模一样,不就是最正宗的‘麦田秋’了吗?”另一个学员附和道,眼神中透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这才是真正的传承,不是吗?”
她们开始下意识地模仿。模仿沈玖走路的姿态,模仿她挽起袖口的弧度,甚至模仿她用指节轻叩陶罐时那清脆的声响。
她们以为,只要复刻了所有的外在形式,就能得到那个内在的“神髓”。
这种模仿,在踩曲时达到了顶峰。
小马坐在文化馆的机房里,神情凝重地盯着AI动作捕捉系统反馈回来的三维模型。屏幕上,六个代表着学员的人体骨骼模型,动作僵硬地抬脚、落下,试图与后台数据库里沈玖的“标准动作”分毫不差:“不对,全都不对。”小马端着茶杯,手心却在冒汗。他指着屏幕上一片刺眼的红色高亮区域,对身边的阿光说:“你看,为了模仿玖姐落脚的角度,她们的髋关节和踝关节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力量根本无法从腰腹贯通到脚底。踩下去的曲块,表面看没什么,但内部的密度完全不均匀。”
他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从窖池传感器传回的实时监测报告:“已经有两个窖池的样本出现了轻微酸败迹象。酵母菌和微生物的平衡被打破了,它们不喜欢这种‘虚假’的节奏。”小马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忧虑,“阿光,你之前说得对,我们只是点燃了火柴。可现在,这火……好像要烧到我们自己了。”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完美的、属于沈玖的动作模型,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在逼自己变成沈玖的影子,可身体是不会说谎的,它也记不住谎言。”
沈玖听完小马的电话汇报,没有立刻召集学员开会,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她只是独自一人,再次走向了村西那片早已废弃的旧曲坊遗址。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断壁残垣之上。
她走到那片曾经被无数个女人的脚踩踏过的土地中央,缓缓蹲下身,将掌心贴在了微凉的泥土上:“系统,签到。”她在心中默念。
刹那间,一股熟悉的微麻感从掌心传来,如同电流般窜遍四肢百骸。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她没有“看”到任何画面,而是“听”到了。
不,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震颤,从大地深处传来,通过她的掌心,直接在她的神魂深处奏响。
那不是一种规律的波形,更不是单一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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