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如约而至。
但青禾村的这个黎明,却不似往常那般宁静。
晨曦的微光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荫翳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那场名为“静听”的展览,那块破碎的石碑,那十三个空画框,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搅动了村庄深处最浑浊的淤泥。
“沈玖那丫头,疯了!这是要挖我们沈家宗族的根啊!”
“什么女工,什么传承,一群抛头露面的女人,也配进礼堂?还想上族谱不成?”
“听说县里、市里都惊动了,这要是查下来,咱们青禾村的脸往哪儿搁?”
流言蜚语,如同初秋的蚊蝇,嗡嗡作响,钻进每一道门缝。尤其是村里的几位宗族长老,更是如坐针毡。
沈玖正在院子里,用井水清洗着双手。
展览结束后,她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安静,沉湎,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院门被“砰”的一声粗暴地推开。
来人是沈家宗族里出了名的横人,沈老七的堂侄,沈大奎。他身后跟着两个游手好闲的村痞,一脸不善地堵住了门口:“沈玖!”沈大奎吊着眼梢,下巴抬得老高,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蛮横的质问,“七公让我来问你,你搞的那个展览,是什么意思?把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摆出来,是想打谁的脸?”
沈玖没有回头,只是慢条斯理地用布巾擦干手指,水珠顺着指节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打谁的脸,谁心里清楚。”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直刺人心。
沈大奎脸色一滞,随即恼羞成怒:“你少在这儿跟我装神弄鬼!我告诉你,七公发话了,那套歪门邪道的歌谣,不准再唱!女人唱歌,阴气重,扰了祖宗神灵,耽误了今年的秋酿,你担待得起吗?”
“秋酿?”沈玖终于转过身,她的目光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你们嘴里的秋酿,是祠堂里供奉的牌位,还是地窖里埋藏的银元?真正的秋酿,是靠天时,靠地利,靠菌群,也靠人。而唱这首歌的人,恰恰是养活了这片土地上所有菌群的人。”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沈大奎和他身后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悲悯,一丝嘲讽:“回去告诉七公,以前她们唱,是为了一口饭吃。现在我们唱,是为了让她们……活过来。”
“你……你反了天了!”沈大奎被她那洞穿一切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毛,色厉内荏地吼道,“你等着,有你好看的!”
说罢,他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小雨从屋里冲出来,气得脸颊通红:“玖姐,他们太欺负人了!什么扰了神灵,我看是扰了他们的威风!”
沈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院子角落,那里放着村广播站的钥匙。她拿起钥匙,对小雨说:“走,我们去广播站。”
半小时后,青禾村上空,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大喇叭,突然传出了沈玖清冷而坚定的声音。
没有开场白,没有解释,只有一句简短的公告,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炸响:“青禾村全体村民请注意。今晚子时,麦田南坡,旧曲坊遗址。我将重启‘静听之夜’,教一首……被遗忘的歌,一首没人敢唱完的歌。愿来者,皆是归人。”
整个村子,瞬间死寂。
随即,是更大的哗然:
“疯了,这丫头真的疯了!”
“这是要跟七公他们对着干啊!”
“子时?麦田南坡?那地方不是荒废好多年了吗,邪乎得很……”
然而,在那些窃窃私语的阴影之外,一扇扇紧闭的门后,一双双黯淡的眼睛里,却悄然亮起了一点微光。
下午,小雨和几个酿酒学堂的年轻学员,自发地来到了那片荒草丛生的旧曲坊遗址。
她们清理杂草,用旧木板搭起一个简易的平台。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们在平台后方,悬挂起十三条长长的白布幡。
秋风吹过,布幡猎猎作响。
上面用最浓的墨,写着一个个娟秀或刚劲的名字:林氏、张氏、王氏……正是那十三个空画框所等待的名字:“风会吹过这里,雨会打湿这里。”小雨抚摸着布幡上“林氏”二字,对身边的姐妹们说,“我们要让风记住她们的名字,让雨水,亲吻她们的姓名。”
夜,渐深。
子时,万籁俱寂。
麦田南坡,那片被遗忘的废墟,今夜却成了整个村庄的焦点。
近百道身影,从村子的四面八方,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汇聚而来。
有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妪,她们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有沉默寡言、满手老茧的中年妇女,她们的眼神里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还有许多从外地赶回来的年轻人,他们的眼中带着好奇与探寻。
他们没有交谈,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一场神圣的仪式。
沈玖站在简易的木台上,身后是迎风飘荡的十三条布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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