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锅妹捂住嘴,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瘦弱却倔强得像一柄出鞘利剑的身影。女人的脸在惨白的监控灯光下,沟壑纵横,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唯独那双眼睛,像是从灰烬里扒出的火炭,燃烧着决绝的光:“是她……二癞子的姐姐,杜鹃……”锅妹的声音艰涩。
沈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如针。
屏幕上,杜鹃的嘴唇无声开合,那口型分明是——“我,有话说。”
“我去见她。”沈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向外走,步履沉稳,没有一丝慌乱:“玖姐!我跟你去!”锅妹抓起手机就要跟上。
“你留下,”沈玖头也不回,声音清冷而坚定,“把镜头对准村口,什么都不要说,让所有人都看着。”
锅妹一怔,随即明白了沈玖的用意。这是阳谋。在千万人的注视下,无论杜鹃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都将成为一份无法被抹杀的公共证词。这既是保护,也是施压。
村口,夜风萧瑟,吹动着老槐树半焦的枝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杜鹃就站在那棵树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看到沈玖独自走来,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微微晃动了一下,握着那本残破笔记本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想说什么?”沈玖在她面前三步远处站定,目光平静地落在她手中的笔记本上。那被烧灼的边缘,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杜鹃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沈玖,仿佛要将眼前这个年轻女人的灵魂看穿。半晌,她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我娘,叫林云。村里人都忘了,她有名字。”
沈玖心中一震。林云……云娘。
“我恨你。”杜鹃一字一顿,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你来了,搅乱了一切。火烧了,我弟疯了……这个家,彻底散了。”
沈玖沉默地听着,没有辩解。
“可我也谢你。”杜鹃话锋一转,眼神中的恨意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这把火,烧出了我娘一辈子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她将手中那本烧得残破的笔记本,连同一张从内页里抽出的、被仔细包裹在塑料布里的泛黄纸页,猛地塞到沈玖怀里,“这是她临死前留下的遗书。她说,等哪天,青禾村再有女人站出来酿酒,就把这个交给她。”杜鹃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以前觉得,这天永远不会来了。我娘,就是个笑话。”
她说完,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转身,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散的话:“东西给你了……怎么用,随你。我只要……我娘的名字,能被刻在你们的酒坛上。”
沈玖低头,借着远处透来的微光,看清了那张被小心保存的纸页。
那是一份遗书,字迹娟秀而有力,只是纸张已然泛黄发脆:“吾,林云,一生改良曲方三处,藏于东墙夹层之内。一改润粮配比,可增己酸乙酯前体物三成;二改堆积温度,以求产香菌群最优;三改翻曲时机,避高温之菁臭。此乃吾毕生心血,然身为女子,不得入祠堂,不得上族谱,不得掌酒坊……憾甚。愿后世有继者,知女子亦能酿传世之醇。”
没有悲切的哭诉,只有冷静精准的记述,和那字里行间压抑不住的、几乎要破纸而出的巨大不甘。
沈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遗书,这分明是一份浓香型白酒酿造工艺的重大技术革新纲要!
己酸乙酯,正是浓香型白酒的核心主体香气来源。
这位叫林云的女人,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凭着一己之力,摸索到了现代酿酒科学系统阐明的核心秘诀!
她合上眼,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在田埂上哼着古老歌谣的古代女子身影。
原来,那不是幻觉。那是血脉里,一代代被压抑、被遗忘的女曲师们,不灭的回响:“锅妹,”沈玖对着衣领上的微型麦克风,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通知周静老师,明天上午,召集村里所有的孩子,到打谷场。我们……画画。”
第二天,青禾村的打谷场上,铺开了长长的画纸。
周静,这位心理学专业出身的支教老师,将一桶桶五颜六色的颜料摆在孩子们面前,声音温柔:“孩子们,闭上眼睛,想一想那场火,想一想火里有什么,火灭了之后,又有什么?把你们看到的、想到的,都画下来。”
这就是她提出的“火后绘心”艺术疗愈工作坊。
灾难后的创伤,堵不如疏。
起初,孩子们的画笔下,是张牙舞爪的红色与绝望的黑色。
但渐渐地,画面开始变化。
一个男孩,在焦黑的土地上,画出了一朵金色的火焰莲花。
一个女孩,在漫天灰烬里,画了一个女人,正从地里缓缓站起来,她的头发,是青铜色的麦浪。
这些画,充满了诡异而蓬勃的生命力,让围观的大人们看得心惊肉跳:“这画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孩子家家,不吉利!”一个上了年纪的村民皱眉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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