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天幕被撕开一道狰狞的豁口,暴雨如注,仿佛要将青禾村这片古老的土地彻底冲刷一遍。
山路早已化作一片泥沼,混着断枝败叶,仿佛一条通往幽冥的巨兽肠道。
沈玖的越野车半个轮子都陷了进去,任凭引擎如何轰鸣,也只是徒劳地甩出一蓬蓬黄泥。
三小时前,村主任那通夹杂着电流杂音的电话,像一柄淬了冰的铁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
“小玖……你奶奶她……老宅遭了雷,塌了……人……人没抢救过来……”
每一个字,都化作穿心利刃。
她扔下手中正在修复的宋代瓷片,不顾导师的惊愕,疯了一般从省城考古研究所冲出来。
三个小时的车程,她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车是动不了了。
沈玖一脚踹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单薄的衣衫。
她拔出深陷泥中的脚,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跋涉。
两公里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那张总是带着慈祥笑意、布满褶皱的脸庞,在脑海中忽明忽暗。
奶奶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根。
如今,根断了。
“轰隆——”
一道粗大的闪电如龙蛇狂舞,刹那间将天地照得惨白。
视野尽头,那片熟悉的黛瓦白墙,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童年与温情的老宅,此刻只剩下一片狰狞的断壁残垣,像一具被剔去了血肉的巨大骨架,在雷光下无声地控诉着苍天的无情。
“奶奶……”
一声凄厉的悲鸣被狂风暴雨撕扯得支离破碎。
沈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废墟前的泥水里。
冰冷的泥浆没过她的膝盖,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足以将人溺毙的绝望。
故土崩塌,至亲离散,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在同一个夜晚,被雷火焚烧殆尽。
……
守灵夜,沈氏祠堂。
上百根白烛摇曳,映照着一排排森然的祖宗牌位,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朽木和雨后潮气的混合味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玖穿着粗麻孝衣,跪在奶奶简陋的灵柩前,双眼红肿,面无血色。
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任凭周围的嘈杂与纷扰冲刷着她几近麻木的神经。
祠堂正中,大房族老沈德昌拄着一根盘龙拐杖,重重地往青石板地上一顿,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人都到齐了,就议议老婆子……咳,议议沈宗氏的善后事吧。”他清了清嗓子,枯涩的嗓音如砂纸摩擦,“老宅遭了天灾,已成废墟。这宅子,本就是太公传下的公产,当年不过是看她孤儿寡母,才暂借给她栖身。如今人没了,宅基地自然要收归宗族。”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刻意地、轻蔑地掠过了跪在那里的沈玖,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
“我与几位族老商议过了,这块地,位置正在村口,风水好。我们打算清理干净,重建一座‘沈氏宗族文化陈列馆’,将我沈氏数百年的光辉发扬光大。这是好事,是福泽子孙的大事!”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族老说得是!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
“早就该收回来了,一个旁支占着那么好的地方,像什么话。”
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沈玖的远房堂兄沈贵,更是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哎哟,我说德昌爷,您也别光说事儿,这不还有个正主儿在这跪着呢。小玖啊,你可是咱们村飞出去的金凤凰,省城里的研究生呢,这事儿,你怎么看啊?”
他名为询问,实为挑衅,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玖身上,那一道道目光,或同情,或讥讽,或幸灾乐祸,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她单薄的背脊上。
沈玖缓缓抬起头,那双曾因考古发现而闪烁着光芒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她看着沈德昌那张伪善的脸,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奶奶尸骨未寒,你们就要扒她的房,占她的地?”
沈德昌冷哼一声,拐杖再次顿地:“放肆!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祖宗规矩?这叫物归原主!念了几年书,连孝悌人伦都忘了?还敢顶撞长辈!我告诉你,这宅子是沈家的,不是你家的!你奶奶住了一辈子,已是天大的恩德。你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外姓人,还想染指祖业不成?”
他唾沫横飞,言语如刀:“我瞧你啊,也别念什么书了,赶紧找户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经!省得在这里给我们沈家丢人现眼!”
“哈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刺耳的哄笑。
“德昌爷说得对,女娃子嘛,终究是外人。”
“读再多书,也得嫁人生娃,管得了自家灶台就不错了,还想管祖业?”
羞辱的言辞如潮水般涌来,沈玖的身体在孝衣下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丝血腥味在口腔里悄然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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