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在窗外那张苍老模糊的脸紧贴着玻璃,幽幽说出“我看到你们了”的瞬间,我的心脏确实漏跳了好几拍,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任谁在专注盯着监控时,猛然发现被一个“非人”的存在从另一个方向无声窥视,都难免吓得不轻。
但下一刻,长期面对这些非常规事件所锻炼出的那点“职业素养”和越来越粗的神经就发挥了作用。我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和想夺门而逃的冲动,迅速用眼神制止了旁边差点惊叫出声的毕哥和同样脸色煞白的徐丽娜。
别动!别出声!
我们三人如同三尊雕塑,僵在主卧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目光死死盯着窗外那张脸。
窗外的“老人”似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维持着那种诡异的窥视姿态,浑浊的眼睛(或者说类似眼睛的轮廓)仿佛能穿透薄纱窗帘,精准地锁定我们的位置。那种被冰冷、非生者视线穿透的感觉,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大约过了十几秒,也可能只有几秒,窗外的脸似乎并没有发现更多“有趣”的东西(感谢顾知意的敛息符),或者说,它对我们这些“看不见”的访客失去了兴趣。
那张模糊的脸缓缓地向后移开,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里。紧接着,我们听到隔壁次卧(也就是小夫妻用作书房兼客房的房间)的门,传来清晰的“吱呀——”一声轻响,被推开了。
“啪嗒、啪嗒……” 那塑料拖鞋的声音再次响起,从客厅方向移向次卧,然后声音逐渐减弱,最终彻底消失在次卧门内。次卧的门,似乎又轻轻关上了。
直到这时,我们三人才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有些湿了。
“我靠……”毕哥压低声音,擦了把额角的冷汗,“这老……老前辈,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不在客厅遛弯,跑窗外趴着看?还敲玻璃!差点给我吓尿了!”
徐丽娜也心有余悸,小声说:“鬼还跟你讲什么套路?不过……它好像确实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更多像是在……‘巡视’它的地盘?或者,寻找什么?”
我点点头,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客厅和走廊的监控都没拍到它,但它走路有声音,开卫生间的门、开水龙头也有动静……这说明它可能是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状态,或者能量呈现方式比较特殊,普通电子设备难以完整捕捉。但它能注意到我们……虽然可能没‘看’清,说明它对活人气息还是有感应的。”
“那现在咋办?”毕哥看向我,“继续在这儿干蹲着?等它下次‘散步’出来?还是……”
我思索了片刻。干等确实不是办法,而且刚才那一出也证明了,一味躲藏被动观察,反而可能因为不可预知的因素(比如我们无意中发出的声响)打草惊蛇,或者错过关键信息。
“主动出击。”我下了决心,“既然它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意图,我们试着‘接触’一下。按照顾小哥教的流程来,先尝试沟通,弄清楚它滞留的原因,再看怎么处理。总比在这儿提心吊胆强。”
我们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和符纸,尤其是顾知意给的几张用于沟通和安抚的“安魂符”、“显形符”。我拿出打火机和一根特制的线香(也是顾知意留的,据说有助与灵体沟通),示意毕哥和徐丽娜做好准备。
三人轻手轻脚地拉开主卧门,再次来到走廊。客厅里一片寂静,仿佛刚才的拖鞋声和水流声都是幻觉。我们走到次卧门前。
我深吸一口气,对毕哥使了个眼色。毕哥会意,一手握紧降魔杵(壮胆为主),另一只手轻轻握住门把手,猛地向里一推!
“吱呀——”
门应声而开。
次卧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零星的路灯光芒透入,勾勒出室内书桌、书架和一张单人床的轮廓。而在门后靠墙的阴影里,果然静静地“站”着一个模糊的、穿着旧式灰色衣裤的人影!
正是刚才窗外那张脸的主人!此刻它离我们更近,身形比窗外看到的要稍微“凝实”一点点,但依旧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五官模糊,只有个大概的老人轮廓。它微微驼着背,双手自然下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看不清表情),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面向门口,仿佛一直在等待。
我们三人被这突然的“面对面”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立刻稳住了身形。
我赶紧点燃手中的线香。一缕带着清苦药味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显眼。
我学着顾知意平时与人(鬼)交流时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带敌意:“那个……老爷子?大爷?您好。我们……我们没有恶意。”
我斟酌着词句,第一次独立尝试与灵体沟通,感觉舌头都有点打结:“请问,您怎么会在这里呢?这房子……是您的家吗?”
线香的烟气似乎对那个老人虚影产生了一些影响。它那模糊的头部轮廓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嗅闻”。接着,我们注意到,它原本极其虚幻、仿佛随时会散开的身影,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稍微清晰、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半透明,但轮廓分明了不少,能看出是一位清瘦、背微驼的老者。
它没有立刻回答我(或许是无法用常规方式发声),而是缓缓地转动着头部(大概是的),用那双依旧浑浊但似乎有了些许“神采”的“眼睛”,缓慢地扫视着我们三人,又看了看我手中燃烧的线香。
然后,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直接在我们脑海中响起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和老年人特有迟缓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地“响起”:
“家……?这里……?不是……我家在……在哪儿来着?”
“……刷牙……睡觉……老伴儿……该关灯了……”
“……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屋里?……哦……不对……这好像……不是我的屋……”
“……我……我好像……走了很远的路?……怎么来的?……记不清了……”
老人的“话语”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充满了困惑和茫然。它似乎还保留着一些生前的习惯碎片(刷牙、关灯、找老伴),但对自己身处何地、如何而来、甚至自己的状态,都完全没有清晰的认知。
徐丽娜小声对我说:“它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记不得怎么来的这里。”
毕哥也嘀咕:“像个迷路的老头,误闯了别人家……”
我心中有了些猜测。看来这并非凶灵恶鬼,也不是对这房子有执念的地缚灵,更像是一个新死不久、魂魄尚未完全消散或者因某种原因脱离了原本应去之地(或尸身),懵懵懂懂、凭着一点残存惯性游荡到了此处,恰好这房子可能阴气稍重(老小区、低楼层、采光差),或者前住户(小夫妻)近期阳气有波动,让它得以暂时停留,并重复着生前睡前的某些习惯动作。
“大爷,”我尽量用更温和的语气引导,“您仔细想想,您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您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老人的虚影又沉默(或者说呆滞)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回想。然后,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更深的迷茫和一丝迟来的了悟:
“家……河边……老棉纺厂宿舍……三楼……”
“……我……我好像……摔了一跤?……在楼下小花园……头很疼……然后……就轻飘飘的了……”
“……我……我已经……死了吗?”
它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虚影微微颤抖起来,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巨大的失落和不知所措。
“是的,老爷子,您可能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我如实相告,语气带着敬意和一丝不忍,“这里不是您家。您可能是无意中走到这里的。一直留在这里,对您不好,对住在这里的活人也会造成困扰。我们……送您去您该去的地方,好吗?”
老人的虚影安静下来,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它缓缓地点了点头(虚影做出点头的动作),身影似乎变得更加通透、平和了。那最后一丝因“迷路”而产生的执拗和困惑,仿佛随着对自己状态的认知而消散了。
接下来就简单了。我们按照顾知意教过的、针对这种无主游魂或迷途新鬼的超度简化流程,以那根线香为引,配合几张安魂符,引导老人的魂魄归于安宁,诵念简短的往生咒文。
老人的虚影在我们面前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最后,它朝着我们三人,微微欠了欠身(一个很老派的致谢动作),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晨雾,彻底消散在次卧的空气之中。房间里那股莫名的阴冷感,也随之迅速减退。
我们又在房子里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再无异状。看了看时间,午夜刚过。
“这就……解决了?”毕哥还有点没回过神,“好像……比想象中简单?就是一开始有点吓人。”
“主要是这位老爷子本身没有恶意,也不是怨灵。”我解释道,“它更像是‘卡’在了某种状态,我们只是帮它‘认清’现状,并指了个路。”
徐丽娜感慨道:“也挺可怜的,孤零零一个老人家,走了都不知道自己走了,还在重复生前的习惯……”
我们收拾好东西,给小陈夫妇发了信息,告知事情已初步解决,建议他们白天回来后再仔细感受一下,并可以适当通风晒晒太阳,增加阳气。同时,我们也把我们的猜测——可能是一位迷途的、刚过世不久的老人魂魄无意中闯入——告诉了他们,让他们不必过分恐惧。
第二天下午,我们接到了小陈夫妇充满感激的回复,说家里再也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了,温度也恢复正常,非常感谢我们。我们也从他们那里得知,原房主(那对老夫妻的儿子)之所以急着卖房,就是因为家里开始“闹腾”,他母亲(还健在)总说感觉家里有别人,晚上睡不好,他才决定卖掉房子接母亲同住。
这个信息侧面印证了我们的猜测:很可能是原房主(儿子)在母亲(老太太)因为家中“闹鬼”而心神不宁、运势走低的时候,无意间从外面(会不会是参加某个葬礼或经过某个事故现场?)将这位迷途老人的残魂带回了家。老人魂魄懵懂,以为这是“家”便留下,重复生前习惯,吓到了老太太和后来的小陈夫妇。
几天后,顾知意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我们把这次独立处理的事件详细跟他说了一遍。
顾知意听完,点了点头:“你们处理得妥当。此等新死之魂,灵智未泯,然记忆破碎,易受周遭阳气、磁场或执念相似之物吸引而徘徊。前房主家中有人心神不宁、阳气亏损,恰如灯烛晦暗,易引飞蛾。其人或于外接触过死者残念,无意间携归,亦属可能。”
他顿了顿,又道:“此类事件,日后恐不少见。阴阳交接,世道纷杂,迷途之魂只会多,不会少。你们能独立应对,很好。”
得到顾知意的肯定,我们心里也踏实了不少。这次有惊无险的独立行动,不仅增强了我们的信心,也让我们对不同类型的“灵异存在”有了更具体的认识。
不是所有夜晚的访客都心怀叵测,有时候,它们可能只是迷了路的孤独魂灵,需要一点指引,一盏引路的灯。而我们的工作,或许就是在探秘与除厄的同时,也为这些徘徊在阴阳边缘的存在,提供那一点点微不足道、却可能至关重要的指引。
当然,前提是,我们自己得先稳住,别被吓破胆。像毕哥说的:“下次再遇到趴窗户的,我肯定不会再怂了!” 嗯,看来我们的“职业素养”,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