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的轮廓在身后渐渐模糊,最终隐没于江南的烟雨与群山之间。复仇的刀光与血火仿佛还残留在视网膜上,但马蹄与车轮碾过湿滑官道的声响,又将人拉回现实。
车队没有返回北凉,也没有立即全速奔赴武帝城。徐凤年的身体状况比预想的更糟。斩魔台上那超越极限、倾尽气血乃至部分生命本源的一刀,虽成功斩灭赵黄巢,却也如同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又狠狠凿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隙。
初时凭借复仇成功的激荡心气尚能强撑,一旦离开龙虎山那紧绷肃杀的环境,松弛下来,沉疴便如山洪般爆发。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不见一丝血色,坐在马车中时常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那是深入骨髓的虚冷。气息更是萎靡紊乱,时强时弱,如同风中的残烛,指玄境的修为境界都隐隐有不稳的迹象。更麻烦的是心神损耗,那双曾锐利如鹰隼、深沉如寒潭的眸子,时常显得空洞涣散,难以聚焦,龙虎山巅的惨烈画面与母亲染血的身影,如同梦魇碎片,不受控制地在意识深处翻腾。
显然,这不仅仅是身体的重创,更是心神剧烈震荡、杀意执念催伐过度后引发的“道伤”。
李淳罡看在眼里,破天荒地没再毒舌,只是偶尔会扔过来一壶不知从哪弄来的、据说能凝神静气的粗劣药酒,嘟囔一句:“年纪轻轻,拼起命来比老夫当年还狠。悠着点,别仇没报完,自己先散了架。”
徐凤年接过,默默喝一口,辛辣灼喉,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林衍也察觉到了徐凤年状态的严重。单纯的**伤势,以北凉王府的底蕴和车队携带的珍贵药材,不难调理。但这涉及本源亏损与心神道伤,寻常药物与真气疗伤效果有限。
这一日,车队行至一条宽阔的大江边,需换乘舟船,顺流东下,速度更快,也更利于徐凤年静养。
江水浩渺,烟波荡漾。一艘不算奢华却足够坚固宽敞的客船,成了临时的落脚点。
舟行江上,两岸青山相对出,猿声鸟鸣时闻。环境清幽,水汽氤氲,天地灵气比陆上更为活泼湿润。
徐凤年独坐舱室窗前,望着窗外流逝的江水,试图调息,但真气运行至某些经脉关窍时,便感到滞涩刺痛,心神更是难以真正沉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衍敲门而入,手中并未携带药石。
“徐兄。”林衍走到近前,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徐凤年。混沌真意悄然流转,如同最精密的扫描,感知着他体内气机的混乱节点、本源亏空处,以及那盘踞在识海深处、纠缠不休的杀意执念与惨烈回忆碎片。
“林先生。”徐凤年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无力,“可是有事?”
“见徐兄气息不稳,心神不宁,长此以往,恐伤及根本,影响日后武道。”林衍直言不讳,“若信得过林某,可愿让林某助你一臂之力,稍作调理?”
徐凤年微微一愣。他知晓林衍修为深不可测,已达天象,且手段奇异,但涉及本源与心神,非同小可。他看向林衍的眼睛,那双眸中混沌星云缓缓旋转,深邃而宁静,并无半分觊觎或恶意,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探究与尝试的意味。
“有劳先生。”徐凤年没有太多犹豫,点了点头。这一路行来,林衍虽沉默寡言,但其行事与关键时刻的出手,已赢得了他相当的信任。
“放松心神,莫要抵抗。”林衍在徐凤年对面盘膝坐下,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点混沌色微光凝聚,并不刺眼,反而温润柔和。
他轻轻一指点在徐凤年眉心。
刹那间,徐凤年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凉适中的奇异力量,自眉心祖窍流入。那力量并不霸道,却沛然莫御,带着一种包容万象、演化生灭的至高意韵,正是林衍精纯的混沌真意。
这股真意进入徐凤年体内后,并未强行梳理他那狂暴混乱的刀气与真气,而是如同最高明的导引者,首先抚向他那因过度催伐而黯淡受损的心神。
混沌真意中蕴含的“宁静”、“包容”、“演化”之意,如同无声的春雨,悄然润泽着他干涸躁动的识海。那些翻腾不休的仇恨画面、惨烈回忆、斩杀赵黄巢时的决绝与暴戾,在这股温润宁静的意韵冲刷下,并未被强行抹去或压制,而是仿佛被置于一个更宏大、更客观的视角下,激烈的情感色彩被稍稍淡化,尖锐的棱角被微微抚平,不再那般疯狂地撕扯他的意识。
与此同时,另一部分混沌真意则顺着他的经脉游走。这股力量极其精细,竟能模拟出与他自身真气属性近似的波动,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因本源亏损而变得脆弱敏感的经脉节点,然后如同最灵巧的工匠,开始引导、梳理他体内那些因激战和反噬而乱窜、淤积的异种气劲与刀气残余。
更妙的是,混沌真意所过之处,与外界天地灵气(尤其是这江上充沛的水行灵气)产生了一种和谐的共鸣,将一丝丝精纯平和的天地生机,温和地引入徐凤年干涸的经脉与窍穴,缓缓滋养着他亏损的本源。这个过程极其缓慢细微,并非强行灌输,而是引导其身体自发吸收,避免了虚不受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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